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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悲欢

93.悲欢 (第1/2页)

至亥时,赵祯才回鸾鸣殿。他怕扰了莫兰安睡,命内侍不予禀告,只悄无声息的往暖阁去。廊下当值的宫女围着小炉子正躲在门房里低声嬉笑闲话,忽见有灯笼从风雪中疾步而来,也不出去相迎,只开了门缝,唏嘘道:“是谁呀?”
  
  赵祯心情甚好,便笑道:“连朕也不认得了么?”
  
  吓了里头的宫女连忙“嘎吱”开了门,正要行礼,却见赵祯已行至眼前,轻声问:“你家娘娘睡了么?”
  
  领头的宫女屈膝,伶俐道:“娘娘做了橙饮子,说等着官家来吃,此时还掌着灯哩。”
  
  待行至廊下,阎文应收了伞,替赵祯拂去身上雪片,取下貂裘雪帽,方掀起帘子,轻声禀道:“淑妃娘娘,官家来了。”
  
  果是满室橙香,清爽宜人。莫兰还未起身,赵祯便笑道:“怎么想起做橙饮子来,仔细冻了手。”
  
  莫兰撑着腰站起,见他还穿着朝服,忙令清秋拿了寝衣来,方道:“上次你在慈元殿说要吃橙饮子,一直忘记做。今儿下着雪,又不能出去,闲呆着也无趣。况且,那橙子若是放得久了,倒不新鲜。”边说着,又伺候他换衣。
  
  清秋用汝窑莲花式白釉温碗呈上橙饮子,只见黄澄澄的汤汁里飘着粒粒果橙,赵祯原本吃得极饱,却也不忍拂她的意,细细品完,哄道:“味道比司膳司尚宫做的还要好。”
  
  莫兰斜睨着他,痴嗔道:“瞎说。”
  
  他抬眼望去,只见她一身绣白色梅花对襟棉绫寝衣,披散着青丝站在灯下,簪花全无,脸上似蹙似笑,眼中烁烁有光,自有一股无以言喻的娇俏,又娴静如出水芙蓉。他伸手去抱她,却被她的肚子顶在小腹上,不由得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自你有妊,竟连抱一抱也难,等小皇子出世了,看朕如何收拾你……”
  
  正说着,忽听外头有吵闹之声传来,清秋站在帘外道:“官家,德妃娘娘殿里的惜茜求见。”还未等赵祯说话,惜茜已噗通跪至门槛边上,哭道:“求官家去瞧瞧德妃娘娘,已两日高烧不退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
  
  赵祯连忙起身换衣,问:“可有宣召御医?”
  
  惜茜道:“白日里林祥和大人去殿里瞧过,熬了汤药。娘娘午时还有些精神吃了半碗稀饭,可刚才又全部吐了出来。”
  
  赵祯朝窗下唤:“阎文应!”
  
  阎文应进殿,躬身候命。赵祯穿好鹿皮雪靴,边往外走,边道:“传朕的旨意,命林祥和、周以致、蔡还临即刻入宫,给德妃诊治。”说着就要往雪中去,莫兰从暖阁中追了出来,道:“六郎,等一等。”又亲自伺候赵祯戴好雪帽,裹好貂裘,浅声责怪道:“只顾着急,连帽子也不戴,小心反倒伤了龙体。”
  
  赵祯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早些安寝,朕明日再来瞧你。”
  
  莫兰“嗯”了一声,柔声道:“你也别太忧心,林大人医术高超,自然保德妃无恙。”赵祯点点头,旋即往风雪中去了,莫兰在廊下望着那朱红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方回屋。
  
  次日,风雪已停,亭台楼阁之上皆积着厚厚白雪,璀璨的晨阳破云而出,斜斜的倾洒于地,似有金光万丈。
  
  弄月用过早膳,正站在廊下迎着阳光瞧宫人们在院中扫雪,见李婕妤一身锦缎烟霞红提花棉褙子,裹着银狐轻裘披风款款而来,忙笑道:“想来路上湿滑得很,你怎么来了?小心扑了寒气。”
  
  李婕妤扶着宫婢涴苾,行至廊下,方道:“瞧着今儿天气好,就出来走走。阳光暖和,倒不怕着寒。”
  
  两人互道了安,携手走进暖阁。弄月还未来得及妆扮,遂打开紫檀雕云芝纹妆盒,拨弄着里头的首饰。她捡了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的簪子往发髻上比了比,似无意道:“你可听说了临华殿那位?”
  
  李婕妤坐在梨木镌花椅上,喝了口热茶暖了暖心肺,方道:“只怕是不行了。”
  
  弄月放了簪子,又捡了垂珠耳坠戴,道:“原本还以为她是不待见皇后,才终日称病不去请安,如今看来,却是真病了。”
  
  李婕妤道:“倒是便宜了张莫兰,没了德妃,她就是五嫔之首,再加上子嗣,连皇后也别想好过。”
  
  梳妆台上摆着几株腊梅,红艳艳的吐着花蕊,暗香袭人。弄月小心往上面拧了一朵,鬓在髻上,道:“关她何事?总归是德妃自己心气儿太盛,伤了心脾,才至如此罢。”
  
  李婕妤道:“若不是那年张莫兰生富康公主时,德妃不及照应,官家又如何会厌弃至此。”顿了顿,又道:“别说旁人,就说你我,这一年里,官家可临幸过几次?那张莫兰怀着子嗣,明摆着不能侍寝,官家却也爱呆在那里。除了初一十五中秋除夕,只怕皇后也没见过几次圣驾,倒难为她沉得住气。”
  
  弄月听着李婕妤说着这些,心里涌出一股酸意,闷闷不乐起来。她抿了头发转身道:“官家喜欢她,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干着急罢,等她生了皇子,还不知要宠成什么样。”又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凄凉道:“也怪我不争气,若是能有个一男半女的,即便是公主,也是不错。官家待公主们,也很宠爱。”
  
  李婕妤冷笑一声,勾唇道:“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总归要能生出来才是。”
  
  弄月几次都听她说过类似的话,知道她城府颇深,平日也总有所保留,便问:“什么意思?”
  
  李婕妤却又不愿再说了,只道:“反正到时你就知道了。”说着,又拉着弄月,笑道:“咱们去皇后宫里请安罢。”
  
  既是去慈元殿,弄月倒不好推辞,遂起身慢慢往殿外去。
  
  赵祯在临华殿守了一宿,上过早朝,又召御医问过话,方往暖阁瞧德妃。惜茜正领着众人伺候梳洗,德妃精神稍霁,见官家进来,忙要起身请安。
  
  却被赵祯一把扶住,温声问:“可舒服些了?”
  
  德妃脸上抹了胭脂,显得有几分红润,抿着嘴角,虚弱的笑道:“托官家的福,臣妾好多了。”随即又轻声请求道:“臣妾在榻上病卧多日,觉得腰都睡酸掉了,想出去走走,不知官家可愿陪一陪臣妾。”
  
  赵祯道:“外头阳光极暖,此意甚好。”
  
  临华殿庭院中多植松柏,虽是隆冬,却也绿意葱葱。此时树枝上积满了白雪,风一吹,就簌簌往下飘扬,落在人的身上,凉沁沁的融浸到衣襟里。德妃裹着白狐毛披风倚在赵祯怀里,慢慢往树径中走着。她从未被赵祯如此相待过,身子虽沉重难受,心里却欢喜至极,溢在脸上,仿佛那病痛也能即将弥退。
  
  德妃满眼憧憬之色,道:“小时候在家里,有一次生病了,爹爹抱着我到外头晒太阳。那时候院子里种满了梨花,爹爹将我扛在肩上,让我摘树尖上还未开盛的花骨子,好给娘做点心。我坐在爹爹肩上,瞧着漫天的花瓣飘来飘去,真像做梦似的。”
  
  赵祯听她语气中似有垂暮之色,心中怜惜,忙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方道:“你若喜欢,明儿朕就叫人种上梨树。”
  
  德妃笑了笑,心想,即便种上了又有何用,此时也不能开花。却终是没有开口再言,能听他如此哄着自己,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是年初二,通鉴馆各主事大臣皆不用上值,故馆中寂寂无声,只几名当值的宫女在里头打盹。子非无事可做,反倒闲得慌,就爬上楼顶,眺望着偌大的汴京城。
  
  她站在阳光里,瞧着贩夫走卒熙熙攘攘,听着呦呵叫卖之声隐隐传来,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一样极为珍惜的物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每一次,只要站在这个地方,她就会想起刘从广出城那日,她气喘吁吁的爬上楼顶,眼光搜寻着整个汴京城,哪怕仅仅是一片模糊的身影,她也甘之如饴。
  
  “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将子非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回头看,因为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她望着冬日湛蓝乌云的碧空,唇角微微颤动,却并不说话。从广走到她身侧并立,他原是进宫请安的,因德妃病重,官家免了他的礼。
  
  两人静立许久,子非忽而不怀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从广道:“我来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么。”说着又去拉她的手,却被狠狠甩开,子非道:“别动手动脚,叫人瞧见徒惹是非。”
  
  从广谄媚道:“若是被瞧见了倒好,我乘机向官家要了你去。”
  
  子非听着这话极为生气,转身就要下楼去。从广站在她身后,急道:“吕子非,你就不能待我好一些么?我并不是要求你原谅,只是怕你伤了自己。”
  
  子非伫足,愣了片刻,依旧冷冷道:“我伤心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是死了,也与你无关。”听到“死”字,从广气得不行,第一次朝子非吼道:“好,好,吕子非,今后你的事情,再与我无关。”说完,竟拂袖而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想着他、念着他,可他真的来了,却又忍不住发脾气。素日贫嘴吵架惯了,也从未见他生过气,今日不过也才说了两句,他竟抛下自己独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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