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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曾经

92.曾经 (第1/2页)

年下朝中事少,赵祯难得清闲几日,下了早朝,换上家常明黄斜襟直裰丝锦袍,由宫人簇拥着坐了暖轿,要去鸾鸣殿。
  
  阎文应随着御驾走了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忙躬身至轿帘外,道:“官家,今儿初一,淑妃娘娘该去了慈元殿请安。”
  
  赵祯道:“朕不是免了她请安么?”
  
  阎文应堆笑道:“官家虽下了令,但淑妃谨守宫规,从不肯失仪。”
  
  圣驾至慈元殿外,皇后领着众妃嫔于阶下相迎。赵祯免了众人礼,直往暖阁中去。待入了座,皇后从高脚方花盘中捡了橙子,用玛瑙小银刀亲手切开,剥了皮,用青瓜形瓷碟装了,命宫婢细细洒上吴盐,呈给赵祯,笑道:“昨儿尚宫局贡了广南东路的新橙来,甚为酸甜可口,官家也尝一尝。”
  
  说话间,已有宫婢整齐入殿,将去皮的橙瓣呈予众妃嫔。顿时满殿橙香萦绕,其清爽凛冽似能透到衣衫里去。汴京不产橙子,宫里也颇为稀罕,只帝后宫中有例贡。赵祯连吃了两瓣,甚合口味,不由得捡了一片递至莫兰嘴边,笑道:“你也尝尝。”
  
  莫兰落座于赵祯侧首,见他忽然伸手过来,本能的偏了偏头,愣了愣,方道:“怪酸的,我不想吃。”
  
  赵祯哄小孩子似的,耐心劝道:“很甜的,你吃一口试试。”又往她嘴边递了递,道:“橙有和胃清热,降逆止呕之功效。你近日胃口不好,吃些倒好开胃。”
  
  莫兰顺着他的手吃了,酸得眉眼都睁不开,赵祯见她朱颜娇俏,似怒非怒,心里一动,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见此,也免不得陪笑。
  
  俞美人穿着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罗纱裙,鬓上压着红梅数朵,香肩削瘦,细腰轻盈。她抿着红唇笑了笑,道:“若说橙子,德妃倒是极爱。中秋时,官家往各宫赏了几筐,我好几次去她宫里,都见她在吃,又是蟹酿橙,又是脐橙糕,连橙皮都做成了橙膏、橙丁,一点也舍不得丢弃。”
  
  赵祯往殿中扫了一眼,问:“怎不见德妃过来?”
  
  俞美人脸上露出几丝忧虑,道:“德妃身子染恙,在榻上躺了大半月了,总不见好。”
  
  赵祯沉吟片刻,道:“呆会朕去瞧瞧她。”
  
  张弄月此时却忽然笑道:“若说起吃食,咱们之中,恐怕也无人比得过淑妃去。”说着,眼如秋水般瞧着莫兰,笑道:“我记得有一次去鸾鸣殿,见案上摆着几样糕点,就随手捡了半块吃,那味道儿竟如今也没敢忘记。那点心外皮有数道花酥层层叠起,里头有青红丝、桔饼、核桃仁等许多馅,我学着做了许久,也不是淑妃的味道。”
  
  莫兰挺着大肚端坐许久,颇有些疲累,又不好请辞,见弄月忽而望着自己,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遂笑道:“若你喜欢,改日再去鸾鸣殿吃。”
  
  赵祯虽没怎么与莫兰说话,却极为注意她脸色,见她疲于应付,便借口道:“你昨儿还应着朕做热饮子,不如就做橙饮子如何?”不等莫兰说话,便从位中站起,道:“说得朕也想吃了,不如现在就回去做。”
  
  遂伸手去扶,莫兰正是求之不得,将手放在他掌心,倚着臂力站起,朝皇后福身道:“臣妾告退。”
  
  皇后忙起身,将圣驾送至殿门,方嘱咐淑妃道:“你有孕在身,若是觉得累,初一十五也不必亲自来请安。”
  
  莫兰恭顺道:“是。”
  
  两人坐了轿回鸾鸣殿,暖阁中地龙烧得极旺,四周又用大枣木座珐琅飞兽耳炉笼着银炭,烘着人微微发汗。莫兰换了身素净的月白色百褶如意纱裙,外套着碧色缎织棉比甲,比方才轻盈纤细许多。她又解开发髻,将齐腰的青丝垂下,像黑丝绸般披在肩上,坐在窗前随手捡了半箱珠子串穗子。
  
  殿中只有两人,赵祯坐在案几前批奏章,虽是青天白日,外头却静得很,仿若置身在红尘之外,喧嚣全无。宫人们说话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隐隐传来,赵祯脖子上一凉,原是莫兰行至身后,轻轻的帮他按压肩颈。他转头去看她,只见她青丝垂落,脸上莹白红润,眉眼含笑,慵懒着问:“舒服么?”
  
  赵祯搁了笔,伸手牵她至眼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双手环住她,将脸贴在她胸口上,含糊道:“这样更舒服。”
  
  莫兰“咯咯”笑了两声,仰着头道:“别使坏……”赵祯动了情,越吻越低,竟将她胸前的扣子解了。
  
  莫兰一口咬在他耳朵上,他“啊”了一声吃痛,才抬起头来。她不徐不缓的整好衣服,嗔道:“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赵祯双手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唇,撅嘴道:“朕怎么就不安好心了?”
  
  莫兰跳下他的膝盖,瞥眼看他,道:“我们就不能好好坐着说会话么?”
  
  赵祯想了想,道:“不能。”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两人相依躺在榻上,莫兰缩在他怀中,眼瞧着木格窗户上镶嵌如鱼鳞般的明瓦,半透明的光浅浅映入殿中,犹带着几丝昏黄。赵祯眯着眼,心里澄明,安宁得几乎要睡过去。莫兰轻轻唤了一声:“六郎。”
  
  赵祯“嗯”了一声,又问:“怎么啦?”
  
  莫兰往他怀里挤了挤,道:“没事。”
  
  赵祯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道:“等你生下孩子,朕就封你做贵妃。”
  
  莫兰嘴角溢出淡淡笑意,道:“做不做贵妃倒没什么紧要,我只想替六郎生个皇子。等有了皇子,六郎也不必日日听那些老头子闲话。”
  
  赵祯收了收手臂,将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之上,道:“朕有预感,定然是个皇子。等皇子生下来,朕就封他为太子,时时带在身边教养。”
  
  莫兰吻在他喉结上,将脸深深埋在他脖颈间,闻着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慢慢、慢慢的深思恍惚起来。
  
  待莫兰醒来,身侧空空如也,他走了,也算是极为平常的事,可是不知为何,今日竟有些隐隐失落。她睁眼瞧着床顶的百子观音蚊帐,一睁一闭,脑中空白如纸。思绪仿佛凝固了,许久才渐渐融化开来。
  
  她坐起身,掀起帷幕,正要唤人,却见炕上分明坐着一个人影,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道:“你怎么没有回福宁殿?”
  
  赵祯手中擎着书,扬脸朝外道:“清秋,进来伺候。”又朝莫兰笑:“最近朝中无事,倒能看几本闲书。”
  
  待用过午膳,赵祯又陪着莫兰在御花园中逛了一回,才起驾去临华殿。俞美人早遣了人告知惜茜,说官家要来。
  
  德妃知道,更早早儿就梳洗妆扮了一番。可赵祯见到她时,依旧满脸震惊,她脸上已然没了往日神彩,形似枯槁,竟有几分垂暮之色。
  
  赵祯一直将莫兰生产富康公主时所受的委屈怪责于德妃身上,冷落她已久。前些日子听闻她生病了,也不管不问,只以为是寒疾。今日见了,才知竟已至此,心中不禁暗暗有些愧疚,遂握着她的手道:“你好好养着身子,要吃什么,都只管遣人来跟朕说。”
  
  德妃缠绵病榻多月,面色苍白,连唇上也没多少颜色,听见官家如此说,心里一暖,落下泪来,道:“官家若是能多来看看臣妾,比吃什么都管用。”
  
  赵祯想起她往日最是活泼热闹,如今却连说话也没多少力气,心中唏嘘不已,连声应道:“朕定会多多来看你。”又起身坐至床榻,温柔的将她揽入怀中,道:“你只管放心养病,今后朕待你一如起初。”
  
  他的话,德妃聪慧,自然懂得。她与他虽有肌肤之亲,却是第一次倚在他怀里。他的肩膀可真宽阔啊,那么让人依赖,像是有了力量让人面对这世上所有一切的苦难。就像,若能如此倚靠着死去,此生也不算白白走了一遭。
  
  素日那些逞强的心气儿皆不见了,她仿佛是鸾鸣殿前小池边夏日里开得一朵白莲,盛开至极,在暖风里微微颤抖着身子,像是随时都要掉落。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道:“官家,若是臣妾死了,你还会记得臣妾么?”
  
  赵祯露出惨白的笑意,道:“傻丫头,别说傻话,也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自然会好,千万不可太过忧心。”
  
  傻丫头,丫头。
  
  是啊,她也不过二十而已。
  
  或许真的明天就好了,或许……再也不会好了。
  
  德妃如此病重,自然是不能侍寝,赵祯却依旧在临华殿宿了一晚。第二日,又亲自召了御医替德妃诊断,却皆说无碍,只是心病,需静养而已。
  
  赵祯听了,才稍稍安心。
  
  到了除夕,莫兰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便,赵祯便命她不必出席宴会,也不必去帝后宫里请安。如今后宫诸事皆由皇后一人把持,她性情节俭,不喜铺张,只依着规矩设过宴,请众妃嫔用过团圆饭,便再无其他赏赐,倒惹出几分哀怨。
  
  待子时,帝后登长庆门山楼赏过烟花,又与亲王、朝臣、外命妇等同饮了屠苏酒,足足闹至丑时,宴席方散。赵祯回福宁殿换下绛纱袍冕服,喝过醒酒汤,因脚上冻得发冷,遂唤了宫人端滚水上前浴足。身穿碧色云锦宫装的婢女跪在地上,力度适宜的揉按着龙足,赵祯倚着凳手,阖眼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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