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宫灯

第三章 宫灯 (第1/2页)

这边米罗才答应穆留在宫中，尚未安排妥当，那边撒加已忙不迭将沙加要去做参知政事，倒像一人换一人似的，米罗也不在意，知撒加对当初离开京城时将沙加留在皇宫的事耿耿于怀，一朝得势，便急于挽回，他深解内情，便乐得成人之美，只不过成人之美以外，未尝没有“以示恩宠”之意。
　　
　　最终穆在宫中扎稳脚跟，随意出入宫廷，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靠撒加的裙带关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对米罗而言，却是纠缠多年的心结终于有了松动。他初登大宝，本不愿多生事端，何况穆提到为其父平反的关键人物惠帝，恰恰是插在米罗心头的一根刺，所以难免诸多敷衍，百般推诿，心里其实是铁了心地不想理会。平日里朝中一班大臣，每逢劝谏不果，最喜老泪纵横地搬出先帝做作一番，米罗对此恨到极处，多数却不便发作，偶尔流露出个不耐烦的神色，他们就更得了势，竞相攀比着磕头哀嚎起来。米罗本就对惠帝恨之入骨，这下便胡乱迁怒，连常把先帝挂在嘴边的大臣也一起恨上了。积怨之深，已到了如此地步，偏偏却把最容易让他联想到惠帝的人留在身边，名为御医，终日却是为私事奔走，个中原由，莫说撒加、沙加等了解内情的人瞧不明白，就连米罗自己也说未必说得清楚。
　　
　　再说宫里的后妃女眷，见了穆这么个模样清俊、脾气温和的人，有事没事的常召至内宫请脉，传得频了，米罗便看不过眼，有次竟当着德太妃的面叱责：“宫中没有女侍医吗，整日传召个大男人进进出出，成何体统！”那德太妃愣了片刻，方欲号哭，米罗半侧过头去，凌厉的眼神剑光似的在女人脸上一扫，女人立时识趣地收声，悻悻而去。这样一桩小事，却不知怎的，被那米罗年幼的皇弟，小名唤作贵鬼的小王爷绘声绘色讲给了穆，又将穆脸上那个并不明显的错愕表情大肆夸张地形容给米罗，弄得两人再见面时，都不自在起来。
　　
　　米罗见穆应付那些妇人之余，终日为“迦陵频伽”奔走，有时便忍不住想劝他一劝，但往往话到嘴边，却心头一紧，想起当日两人一番对话。“你如此执著，到底是为了什么？”当初答应他留下，或许不过因为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米罗向来是随性之人，只是出了那事之后，急而生燥，脾气就变得反复无常。七八年来，惠帝对他宠爱如昔，皇嗣地位更从未有过动摇。他碍于情势，笑脸相迎，韬光养晦，早就把心肝揉成了团。沙加虽可交心，但两人都是性骄气傲之人，沙加肯向他低头，也不过碍于君臣之礼，多数时候心里并不真的服气，米罗明知他心里不服，逞些口舌之快，终究是自欺欺人。故而米罗凡事虽多倚重沙加，但两人之间，却总觉隔了些什么。穆到宫里之后，身份便与之前的沙加类似，就连那骄傲又隐忍的性子也是一脉相承。只不过穆虽也出身官宦人家，却并不见王侯公子的倨傲世故，他既无意于高官厚禄，说话也就直来直去，凡事必力争到底，不问对象为何。米罗听腻了阿谀奉承，便觉得他可贵可爱，与他日渐亲近。
　　
　　宫内宫外，都知新君是个飞扬跳脱的人物，一刻不愿安坐，恨不得把朝堂都搬到御花园里。但出得朝堂，却又像换了个人似的，弯弯的鱼杆横在池塘上，几个时辰里纹丝未动，鱼儿抖着尾巴擦过鱼线，不过只漾出一圈浅浅的水纹。
　　
　　穆自问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输古人，自幼寄人篱下，早锤炼出一身坚忍，但陪着那“敛眉垂目”的少年在池塘边坐得久了，有时竟也生出些伤春悲秋的感叹，那原本挺拔俊逸的身形，一旦定在那里，有时候竟佝偻起来，让人看了好不心痛。少年天子，既无意于铁血山河，问剑江湖，深陷高墙囹圄里，不过徒增寂寥。
　　
　　秋夜里，天朗气清。
　　
　　穆抱紧肩膀，在竹榻上缩成一团。他们从黄昏坐在入夜，晚秋的寒气仿佛已浸到骨头里，“凉亭有什么好的？风比哪里都大！”即使四下无人，他也总是恭恭敬敬称米罗为“陛下”，但虽坚持着本分，两人独处时，却也渐渐把称谓省去了。
　　
　　米罗坐在风口上，夜风扭动着腰肢，越过干枯的荷叶，在他发梢上一勾，额角的发就散开来，他侧过脸来，勾一勾手指，笑道：“怕冷就坐过来！君臣同榻，那可是千古佳话！”
　　
　　穆差一点就“呸”出声来，忙扭脸把那口气吐出去，想假装没听见，米罗的手却已搭到他肩头。新皇的手顺着他的肩头捋下去，在他手上一握，道：“银川国地处西北，你怎会怕冷怕成这样？”
　　
　　穆将手撤回寸许，淡淡道：“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也没什么！”
　　
　　米罗一笑，道：“凉亭有什么不好？虽说是枯叶满塘，总也留有余香吧！”他拽过斗篷，卖弄着抖出一道弧，将穆一裹，挤着他坐下，“我从小就不喜欢呆在屋子里，那四面墙就像是乌龟壳，拘束着人的手脚，让人不得自由。太傅要想让我跟着他念书，就一定来这里。说起来，左相也曾经教过‘朕’一段，不过他显然更欣赏沙加那样的学生。”他弹一弹手指，轻描淡写地就好像在叙述毫不相干的事，“凉亭的好处就在于能避风雨，却又不会阻挡视线。这个宫廷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总要占据个优势位置，好把一切阴谋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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