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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自尊成了碎片

135.自尊成了碎片 (第2/2页)

虽然安少阳对我这句话抱着和我一样的不解的心态,我刚想开口替他抱不平,却被他抢先开了口:“关心你的人都是不正常吗?”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丝毫愠怒却满载温柔。
  
  我急忙点头以示赞成,人家大老远跑来接你,反而被说成是“不正常”,这也太不公平了,就算没有感动,最起码说声谢谢以表心意嘛!
  
  “你是个男人,不是吗?”雅子转头笑了一下又回过头去走我的路,重重踢飞脚下的一块石子,说:“据我所知你们这些男人全都热衷于权势、金钱,把权势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有机会,哪个不是借机攀附一下权贵巨贾,谋得自己的利益,而今天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你却丢下那很可能让你鱼跃龙门的宴会跑到这里来见识枯木、死水,这不是很不正常吗?”雅子淡淡的说着,嘴角带着无所谓的浅笑,让人看不透我的心思。
  
  安少阳没有辩驳继续走他的路。
  
  我却终于按奈不住,受不了雅子的固执己见,这对安少阳来说是极不公平的,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知道么?他不攀附权贵难道不该受到表扬吗?难道我不知道他跑这一趟全是为了我?
  
  虽然我听得出雅子的话并不是针对安少阳的,更多的是对我那一生都在名利场上打滚的父亲,为我的母亲抱不平,但现在接受正面批评的是安少阳——我心目中几近完美的男子。虽然我也极度同情我那一生都处于忧虑中的柳伯母,但依旧得为安少阳说点什么。
  
  “雅子,你这样说不公平,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只热衷于名利,至少安少阳就是个例外。”
  
  我笑着看了安少阳一眼,虽然我尽我所能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在客观的立场,可雅子还是听出了什么似的,转头冲我们俩打量一番,很暧昧的冲我笑。
  
  我想那一刻我的脸一定又是止不住的绯红一片,我怕被洞穿心境,虽然明知掩藏不住。
  
  我生怕雅子在安少阳面前说什么,但同时也为了掩藏自己的心虚,我怯生生的开口:“你看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你没说错,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紧张什么!”雅子诡异的笑容又让我不安。
  
  “我哪有紧张?”那一刻连我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底气不足,雅子一定更能洞悉一切,我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让安少阳感到任何异样,我不想他为难。
  
  虽然我明知道,就算他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意也不会有丝毫为难,因为他一心所系的就只有雅子,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他的牵绊,可我依然在意他对我的印象和我面对他时的感觉。
  
  我想那时我是真的被刚刚萌芽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安少阳是那么睿智的一个人,我怎会一直以为他看不出我对他的心意,即便在言行上我掩藏得很好,但真正敏锐的人仅凭一个眼神的交递便可洞穿一切。
  
  而那时我是真的迷茫到可笑的地步。
  
  我们随后就转移了话题,那是我有些许不解,安少阳为什么不辩解?
  
  现在我明白了他的沉默。
  
  我们当时都全然不知他之所以愿意混进这个污浊、险恶的群体,全然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而是为了雅子。他是那么纯粹的一个人,我们总不能指望他昭告天下他所做的一切全然是为了一个女子吧!虽然也许他并不在乎把自己的心意昭告给全天下的人知道,但却无法让他在雅子面前亲口表述自己的牺牲有多么伟大!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维系自己在雅子心目中的形象,就像我尽心尽力也要在他心中保持完好一般。但他有比我更好的理由去那样做,如果说我做的注定是毫无意义的挣扎,那么他做的就是大有前景的奋斗。
  
  但也许他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想远远守护一份已存于心的美丽,但我已认定他们是注定要走到一起的的伴侣。不仅仅是因为父母之命,也凭我女性敏锐的第六感觉。
  
  那天安少阳送我们分别回家后就回去了窦家大宅,那里的三辆老爷车就只剩下窦家原有的一辆,显然参加宴会的另两位已经走了。安少阳把车停在大门口却没有下车进窦家,他仰面坐在驾驶位上,静静的等。他不喜欢这种生活状态,但这是他选的路,他无路可退。但最重要的是他不后悔,哪怕最后一无所有。
  
  沉思着脑海中闪过雅子的笑脸,他笑了一下,便射来一缕光,窦家大门开了,狼狗狂吠,柳伯父在窦老板的陪同下走出来,安少阳翻身下车开门,已和老朋友作过别的伯父上了车,路上他问:“怎么回来了也不进去?”
  
  “我不习惯那种大场面!”安少阳的脸上没有表情,伯父摇头无奈的笑。
  
  大地恢复了我盎然的生机,有了鲜花的点缀原本清冷的世界竟显得有些迷乱,那些在阳光和微风中轻颤的七彩鲜花却似午夜的霓虹那般晃眼,经过严冬洗礼的老树已不再是三月天时的几点黄更胜于绿的羞涩,取而代之的是满枝满眼掩藏不住的深绿的火热浓情。我想这应该是上海最值得审视的繁华了吧!
  
  沾染了这五月的温情,我家所在的那条陋巷已被两侧废院中抢出的浓绿紧紧拥住了,清爽而不失柔和。午后的阳光照上枝头,却也只是象征性的在石板路上撒下几点斑驳的晕圈。巷子里不断有笑声和掌声传出,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笑使我飞跃跳动的毽子更加亢奋的狂舞,它随着我的意愿在我周身游走,我用我的脚和头给了它活力,它就完全吸收了这份力量,带着我的青春在雀跃。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群孩童天真的喝彩声中。我可以做到完全的忘我,把整个人,整个灵魂都融入那枚跳跃的毽子中,同它一起享受所有的欢乐和掌声。
  
  和我的画笔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忘却整个世界的存在,甚至于把整个灵魂也驱逐出自己的躯体,只留一片空白的思想去尽数吸收我选定的摹本的的灵性,再将它通过画笔倾注于一方纯白的幕布,那一刻我的人是不存在的。而当我和我心爱的毽子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把思想中注满欢乐和喜悦,忘记的是烦忧而不是整个世界,我可以真切得体会到自己的存在感,从而产生数不尽的欢快和满足。
  
  我需要有一种东西来摆脱凡俗困扰,去追求人生的境界,所以我不会放下画笔;我也需要另一种东西来抗击凡俗,去冲击人生的愁苦,所以我拥有了这枚毽子。
  
  握着画时,笔雅子跟我是一样的,而且看上去我似乎比我更投入,我总是出奇的沉默,安静,我唯一不懂的的是:为什么我的眼神中没有抛开凡俗的空洞,而是溢满某种盈盈的似乎一触即发的脆弱的目光。我觉得在艺术的世界里这种盈溢的情感是不必有的,但同时也因为我无法见到自己与艺术交融时的目光,所以我不敢说自己与我在这一点上就一定存在着差别。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雅子的世界里没有像我这样的一枚毽子,除了一个人随着我架在花园中的秋千荡漾外就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具体干什么我不清楚,大概是画画吧!对于我承受寂寞的能力我一直深感讶异,可偏偏我不以为然,依旧习惯于一个人的世界。
  
  雅子这个女孩子真的让我琢磨不透,我幸福着却又好像对此毫不理解,我快乐着却有着别样的笑容,我被无数关爱的目光包围着,却去寻找一份独处的落寞,我对我尽其所有纵情言笑,却完全让我无从把握。
  
  我用脚尖轻轻一勾,毽子便如我所愿的从头顶飞过,我再从容的将右脚伸到后面,却没有在预定的时间感受到毽子上那两片薄铁片的重量。
  
  我一阵惶惑,细听才发觉气氛不对,顷刻间那群刚刚还笑的很狂烈的小鬼都安静下来了,抬头才发现他们个个都掩嘴偷笑。我放下翘在半空的右脚,缓缓转身。
  
  是雅子!我带着一脸媚笑看我,然后从背后拿出我不翼而飞的毽子,用右手托着放到我面前。
  
  我两手插起来,给了我一个无奈的表情,看我的架势,一定是有什么不轨图谋。
  
  身边的小鬼便做鸟兽状散开,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大小姐今天怎么会屈尊下顾呢?而且还是私访!”我们走在一条两边有花坛的街道上,由于刚刚过午,行人不多,雅子就索性站到那水泥砌的只有七八厘米高,宽不足五厘米的花坛沿上,抬起头,把我的毽子顶到额头上去“冒险”,不过前提是让我牵着我的手引路。
  
  我直起身子走到我身边,抓过我的右手,把毽子郑重的放在我的手心里,又一根一根扳动我的手指握住它。
  
  我用和善的目光看我,然后笑着说:“我不能夺人所爱,看得出来它对你有特殊的意义,你收好吧,以后别轻易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给陌生人。”
  
  我转过身收拾画具,我想辩解:我只想把快乐分给你!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我迎上我的目光,我暂停了手中的活说:“快乐是不能转让的。就像你的毽子,就算你给了我,我也不会从中找出和你一样的快乐的,因为我根本不会玩。这样会让你的牺牲毫无意义,你还会快乐么?”
  
  我继续我未完的事,我却目瞪口呆。这样的话居然是出自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之口?多奇妙呀!像一个哲学家,不,或者更像一个诗人,把一个毽子的故事表述的那样贴切感人,把人生的奥妙娓娓道来。
  
  我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我费力的思索着,直到我斜背了画夹站到我面前:“我还是要谢谢你,你的快乐我分享到了,”我伸出手,“我叫柳雅子,很高兴认识你。”
  
  我急忙伸出手与我交握了一下说:“我叫庄倩倩。”就同我并肩回教室了。
  
  今天我们又是并肩而行,我想起了初次见面雅子如诗的劝诫——快乐是不能转让的!
  
  那天的话,我是否预知了未来?那份抽象的快乐我却不自觉的将它具体成安少阳的脸,他就是我此刻的快乐,可我不敢去奢望拥有,我再一次把快乐转让了吗?这次雅子又是否收得到呢?
  
  不,是我自作多情了,来源于安少阳的那份快乐本来就属于雅子,我哪来的资格去做救世主?现在我才是那个得不到快乐却痴心渴望的人。
  
  我不经意的想起另一句话就不自主的脱口而出:“快乐是可以分享的,是吗?”
  
  其实我是自问,雅子却纵身从花坛上跃下,跳到我面前说:“是呀,只要你快乐我也会跟着你快乐的,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我猛然回过神,我笑了,带着浅浅的酒窝。
  
  是的,只要你快乐我就会跟着快乐的。只要雅子能快乐的生活,我也会跟着我一起快乐的,但愿安少阳能真正带给我快乐。
  
  我沉思片刻,雅子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怎么了,你?”
  
  我回我一个笑说:“我也一样。”雅子就又笑了。
  
  我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完全脱离了雅子家的那片繁华,有些萧条、破败的感觉。房屋矮旧,街面上还摆了些杂七杂八的器具,甚至没有我家附近的清幽。
  
  我一阵疑惑:“你这是要去哪里?”
  
  雅子不回答拉了我的手就往前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走过这条空街,就向右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走了两步,雅子停下了,抬头看眼前一个门洞,没有装门,迎面是一道石屏,完全看不到院子里的情景。
  
  雅子轻松的叹了口气,转头满怀成就感的对我说:“就是这里了!”
  
  “这里?”我不记得雅子在这种地方会有什么亲友。
  
  不容我探究,我就拉着我进门。绕过屏风入眼的是一个杂乱的大院:屏风后有一口水井,井边放了个木桶,大木盆里还有一堆没洗的衣物。庭院东北角长着一株大榕树,枝叶繁茂得很,在榕树最低的枝干与南墙间扯了一根麻绳,上面零星晾着几件衣物。东、北两边各有两间房,院中除了通向这四间屋子有些空隙可行外,其它地方全被杂物堆满了。
  
  我更加不解雅子究竟在想干什么。这时东西角的屋门开了,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我端了盆水顺手泼到墙脚,刚要转身回屋却发现了我们两个“不速之客”。
  
  “姑娘,你们找谁?”老太打量了我们半晌。
  
  雅子迎上去,却走不了几步,因为实在是无处下脚,我说:“老奶奶,请问安少阳是住这里吗?”
  
  天哪!安少阳!
  
  这里是他的家?难怪他曾用那种羡慕的目光扫视我家破败的阁楼。
  
  我似乎已经忘了,他只是一个浪子,一个孤独的旅客,可这样的生活环境真让我心痛。
  
  可想而知他所经历的苦难艰辛,我心目中那么完美的他怎么会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依旧坦然以待?
  
  我甚至疑惑以他目前的状况,为什么不换一处好一点的住所?
  
  哦,对了,雅子!我这次的贸然拜访究竟意欲何为?
  
  “谁?你们找谁?”老太似乎有点耳背。
  
  “我——”雅子刚要喊出我的话却有另一个人闯了进来,我们不约而同的转身,是安少阳,他同我一样手足无措的站在入口处。
  
  “哎,小阳子,你回来的正好,这两个姑娘来找人可又不说情楚找谁。”老太摇摇头进屋了,顺手把门关上了。
  
  天哪!这老太太也太幽默了吧!明明是自己听力不佳却赖我们口齿不清。
  
  可那一刻我却无心去理会了。我盯着安少阳,完全明白那一刻他心中的恼怒。他一定从未想过雅子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而且是这样一个破败不堪的“家”。这会让我怎么想?虽然明知她虽出身豪门却并不在意金钱与物质上的匮乏,但他无法释怀,所有的自尊仿佛顷刻间被撕成了碎片般的无助。
  
  虽然他可以在别人面前毫不隐讳自己的身世来历,但毕竟听与看是两回事,尤其是被他心爱的女孩子看到,这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永远也无法承受的,更何况连她的朋友都看到了。
  
  他能压抑住怒火,却多少流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雅子却似乎不以为然,我走近他,说:“小阳子,这老太太好有趣!”我忍不住的轻笑。
  
  安少阳脸上闪过一点不自在的红,但随即平复:“80多岁的人了,有些耳背,你们怎么来了?”
  
  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失态,克制住自尊心严重受挫的愠怒,其实他是该欢喜的,不是吗?他一直喜欢的女孩子来找他了,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他努力想要用这个理由使自己忘记“丑态毕露”的恼火,但此时此刻他做不到,他极度生气,近乎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是生自己的气而不是气我的贸然到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该早点换一处拿的出手的住处。
  
  他的目光写满受伤的表情,但他却努力不让它外露,我顿生一种怜惜一种恐惧,生怕他爆发,到那时他的绝望将是我无法承受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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