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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家俗债

第十一章 家俗债 (第1/2页)

梁玉英被清林大会战那场“对垒战”搅得心里乱糟糟的。她虽然没参加哪一伙,站在旁边围观比参加的人还不平静,不返城难,返城也难。
  
  她随着收工的人群披着淡淡的夜幕一进场区,通讯员就迎面送上一封信,一看信封那苍劲的笔体,就知道是爷爷写来的。她靠向路边急忙打开,把斧把搂到怀里,让斧头戳地,就着傍晚的余晖读了起来:
  
  想念的玉英孙女:
  
  你好。
  
  你大概也有消息,眼下知识青年能不能返城,成了千家万户关心的热门话题。我专门去看了上级的有关文件,看来比过去松了,市里觉得这问题涉及千家万户,很重视。已经有从兵团、农村返回的,安排得都不错。
  
  昨天,组织上找我,说我年老添病,身边需要有人照顾,按目前返城政策,已婚知青原则是不考虑的,鉴于我对国家煤矿开发事业贡献大,要特殊关照办理。所以,这事情就要你和小康,和小康的爸爸、妈妈好好商量。孙女嫁了人家,咱就得通情达理。如果他们同意,小康可以安排到郊区农村,其实也是城市户口吃皇粮。将来他爸爸退休了,可以来咱城里度晚年,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要考虑去农场度晚年。我需要嘱咐你的是,这事千万以小康家的意见为主。如果他们同意你办返城,你就速速给我来个电报,我给你们场的肖书记写封信,说明这边组织上的意图。我在那里帮着开煤矿,家中情况他也知道一些,这边组织上有这个意见,他也会支持的。
  
  如何是好,速回信或回电。
  
  代问小康全家好。
  
  此祝
  
  安康
  
  祖父示
  
  一九七六年×月×日
  
  她读完信,想起爷爷对自己这桩婚姻寄予的无限美满幸福的希望,及其在这里扎根、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成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期盼,心里一阵阵酸楚,簌簌地落下了一滴滴眼泪。爷爷呀,你哪里知道,也许是自己不争气,这个充满封建残余的小农意识的家庭,也是多么不给自己以宽松的能够成长的环境呀!
  
  她一迈进障子院的门坎,本能地甩掉砍斧,啊,在从窗户透出的灯光映照下,小女儿莹莹怎么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脑袋枕着一只小手,嘴边上放着一个啃了一层皮的生土豆,两道泪痕从两个眼角一直延伸到颏下。
  
  “莹莹——莹莹——”梁玉英急忙把她抱起来,“莹莹,妈妈的好孩子,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呢?奶奶呢?”
  
  莹莹揉揉眼睛,“妈呀”一声哭出声来,脑袋埋在梁玉英怀里。梁玉英又哄又摇晃,她委屈得小嘴一撇一撇地滴着大泪珠儿说:“妈妈,奶奶不要我了,你上班干活我也去……”
  
  “乖孩子,跟妈妈说,”梁玉英亲一口莹莹的脸蛋儿问,“你是不是惹奶奶生气了?啊?说实话。”
  
  “没有。”莹莹一下子搂住了妈妈的脖子。
  
  “怎么会呢?”梁玉英抱紧了莹莹,“不惹奶奶生气,奶奶怎么会不要你。”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莹莹小连珠炮似的回答,直蹬跶双腿。
  
  梁玉英从兜里掏出手绢,擦擦莹莹的眼泪:“快和妈妈说,到底是怎么了?”她见关上的屋门两边两间卧室都亮着灯,想问个究竟,便抱着莹莹走出院门,朝门前的菜园子里走去。
  
  “妈妈,我真的没让奶奶生气呀,骗你是小狗!”莹莹委屈地说,“阿姨把我从托儿所送回来,我跟奶奶说我饿了,奶奶不高兴了。她说大鹅没回来,猪也没回来,要去找。我还是说饿,奶奶说我光能吃有什么用,长大了就找婆家,也不能给奶奶和爷爷摔盆。我说,奶奶呀,我能摔,到外边就把窗台上那个盆摔碎了。”
  
  “哪个盆?”
  
  “就是给爷爷治腰疼煮药的那个。”
  
  “哎呀,你怎么摔那个盆呢?”
  
  “奶奶说我不能摔嘛?”
  
  ……
  
  梁玉英平时就听婆婆没好气地嘟囔过,养姑娘早晚是泼出去的水,不能养老送终在棺前摔盆打瓦。
  
  梁玉英心里一阵难受,接着问:“莹莹,跟妈说,后来又怎么你了?”
  
  “奶奶见我摔了药盆儿,打我了,我哭了。奶奶要去找大鹅,找猪。我说我也跟着。奶奶不让,让我在家等着,我跟出门儿,奶奶把我推倒了,没管我就走了。”莹莹越说越委屈,抽搭抽搭地又哭了起来。
  
  梁玉英想起刚才莹莹啃掉一层皮的生土豆问:“莹莹,你怎么这么饿?上托儿所时,妈妈给你带的饼干呢?”
  
  “小男男感冒,带的馒头吃不下,我让他吃饼干,他吃得好快……”莹莹说的小男男是一个劳改释放后就业农工的孩子。
  
  天真的莹莹没有什么可让妈妈指责的,何况她小,才刚满五周岁,聪明伶俐,说起话来小嘴甜甜的,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非常惹人喜爱。梁玉英问完听完,把她紧紧搂抱在怀里,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嘴唇一抽搐,眼皮夹住了要落下的两颗大泪珠儿。夹着夹着,终于从眼缝里挤落出来,泪花沾满了睫毛。
  
  梁玉英想起莹莹常“告状”说,奶奶怎么打她,爷爷怎么不喜欢她,爸爸怎么打她的屁股,这些,她并不相信,小孩子嘛,大人忙的时候缠着,或者淘气时瞪几眼,吓唬着打几下,都很正常。他们家不喜欢女孩,重男轻女还至于这样?莹莹毕竟是张家的骨肉呀,平常自己在时,奶奶爷爷莹莹长、莹莹短的,看不出他们一家的心眼子长得这么歪。就是靠着表面淳朴憨厚,想起来有时是阿谀,欺骗了爷爷,也蒙蔽了自己。
  
  疼爱女儿的辛酸一下子变成了气愤。她抱起莹莹回到屋里一瞧,婆婆还没回来,看看外边锅是空的,这是还没做饭。走进屋从箱子里拿出一包长方条包装的婴儿饼干递给了莹莹。莹莹接过饼干,撕开包装纸拿出一块饼干边往嘴里送边仰着脸说:“妈妈好,妈妈好,奶奶不好。”
  
  “乖孩子,吃吧。”梁玉英亲一口莹莹,心里想,婆婆回来,非和她理论理论不可。作为排长,既要带头干,又要指挥全排干,头发蓬乱,汗渍痕在脸上挂着一道又一道,额头和两鬓下沾了许多斑斑点点的泥灰,她无心去梳洗。
  
  此时,她深吸一大口气,咬着嘴唇,瞧着这屋子里的摆设,往事浮上心头,自己仿佛远离现实,置身于封建年代一个香火缭绕的家庭。靠墙摆设的那对古老的紫檀色木箱,箱上那被手摸得光滑闪亮的长方形大铜锁,那样久远而别致。婆婆讲,这是从小康的太奶、太爷那辈子继承下来的,太爷是拄文明棍儿、戴礼帽、穿长袍的庄主,太奶家是教私塾的,所谓书香门第,脚裹得最小最好,全村有名的“棕子脚”。太爷是整个家族中的老大,家族中四世同堂,家规如山,一人犯过,同辈陪跪……
  
  乍初,梁玉英不过当古董听,可婚后不久她就在生活中发现,婆婆常用所谓“家规”来料理自己,自己当然不顺,渐渐失去了她的好感,遇到这种情况,常和婆婆闹个半红脸。作为一队之长的老公公在这种场合总是沉默,实质上是偏着婆婆那一头,小康则公开帮他妈的腔。显然,这一家人中只有她梁玉英是外来人。特别是自从生了莹莹以后,自己声称再不生孩子,与家里人的关系像布上一层淡淡的阴云。他们从不说是因为生了女孩子不称心不高兴,但那话里话外和举止,梁玉英却明明白白。
  
  她瞧瞧窗外,不见有人回来的一点动静,一侧脸,不知为什么,格外留心打量了一眼平时并不在意的新式地桌,桌前正面墙上的大镜框里镶着毛主席半身彩色肖像,镜框两旁的长条镜框里镶满毛主席像章。这是赶时髦从王大愣家学来的。
  
  梁玉英突然间产生一种新的感觉:这两种摆设显得多么不谐调。
  
  封建残余和旧道德几乎占满了这个家庭的生活空隙。进了这个家庭不久,梁玉英就开始觉得想干一番事业的理想受到了阻碍,不少姑娘还都羡慕她成了队长的儿媳妇,回家吃现成饭,有人哄孩子,不像那些知青对知青的夫妻,白天出工流大汗,回家还得拼命干:做饭、哄孩子、种菜园子……可是,长期不愿公开的内心痛苦有谁知道呢?这种痛苦要比那种苦累苦干难受得多,爷爷啊爷爷,你写了那么多深情关心我和小康一家的话,你哪里知道,他们都是狼心狗肺,巴不得我提出返城呢……
  
  门“吱吜”一声开了。
  
  “莹莹,”婆婆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地说,“这么大了,还让妈妈抱着,妈妈干一天活够累了,来,跟奶奶在外屋做饭吃,让你妈妈洗一洗。”
  
  莹莹使劲抱住妈妈的脖子:“跟妈妈,不跟奶奶,不跟……奶奶不好。”
  
  梁玉英更加看透了这个家庭,公公在外边虚虚假假,婆婆在家里虚虚假假,她真想发火,想起爷爷的一些嘱托,又一想他们嫌弃自己生女孩,因为家庭生活小事闹起来让邻居笑话,对,还是像马广地说的,动动心计,免于吵闹类的庸俗,再说,自己总归是城市来的知识青年,这类愚昧落后的人,起不到对知青“再教育”的作用,反而在精神上残害知青,那咱知青就要再教育下他们。
  
  “莹莹,不要乱说,”梁玉英也以假对假,“你奶奶在家做饭,带你,还养这么多鹅和猪,也够累的,怎么说奶奶不好呢!”
  
  莹莹瞧着妈妈一歪脑袋,眨眨迷惑的一对小眼睛:“妈妈,刚才你怎么不说我胡说,我说奶奶对我不好,你还掉泪了呢……”
  
  梁玉英忍不住了:“没有,没有,刚才妈妈是让风刮得迷了眼睛。”她抱起莹莹就要到外屋去洗脸、换衣服。公公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格外高兴,像有什么大喜事似的:“玉英呀,你坐下,有件事情我和你说说。”
  
  “什么事?”梁玉英偷偷揩掉眼泪,停住了脚步。
  
  公公走到外屋,开着这里屋的门,边伸开胳膊让婆婆给他打扫着身上的灰尘边瞧着梁玉英说:“你爷爷给我来了一封信,说组织上考虑他的特殊情况,征求我的意见,同不同意你返城……”
  
  他边说着,边进了里屋往炕上一坐,顺势蹬掉鞋,脱了袜子,婆婆便把洗脚水送到了脚下。
  
  “哎呀——”他把脚往里一伸,止住和梁玉英的话,抢白婆婆,“没个数呀,太热了!”刚才,婆婆是让梁玉英和莹莹一番对话把她搅得心惊了,手忙脚乱了,光倒上暖瓶的开水,忘了添凉水。他们一家嫌弃梁玉英,表面上又不敢放肆。他们知道,梁玉英不像农场那些土生土长的女孩子,那么好理顺,那么白给。刚进这家门时,婆婆也曾暗示、理顺梁玉英这么伺候小康,梁玉英装糊涂;又暗示接替她这么伺候公公,梁玉英仍装糊涂。梁玉英当时看不惯,心想,在城里听都没听说的事情,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重男轻女、把女人当丫环使的家庭。然而,久而久之也算看惯了,她也觉得公公的形象矮小了,堂堂的一队之长,怎么还是个封建式的家主,在外边尚看不大出来。
  
  梁玉英今天瞧着婆婆倒洗脚水,换洗脸水、递毛巾、递肥皂和往常不一样,心里生出一种由气愤变成的可怜。据说,她嫁到张家,第一胎生了个小姑娘,这个公公成了半年的“老阴天”,后因缺奶,孩子生病医治不及时而夭折;第二胎生了小康便得了不育病,不然,她的下场会更惨。现在,这爷俩除在外边干工作外,在家里是对着屁股比懒,照婆婆生气时嘟囔的话说是,这俩人在家里就管吃饭和喘气儿,要是不怕绝户无后,连老婆都不会要……这个婆婆,实质是这个家里的老奴才。
  
  “叫我说呀,你这才叫真格的呢!”公公接过婆婆刚泡上的一杯茶说,“今天清山大会战闹的一出一出,你也看到了。李晋那伙小子呀,纯粹是瞎胡闹。请愿、闹事儿……共产党还怕闹嘛?早晚得闹出事来,今天你没掺乎就很好,有好瞧的,到时候后悔药没处买去!”
  
  “啊?”婆婆倒先开了腔,“玉英她爷爷来信了,让玉英返城?”
  
  公公没有回答,瞧了瞧梁玉英。
  
  梁玉英抱着莹莹坐在方凳上,没吱声。
  
  “玉英,这可是个好机会呀。”公公又说开了,“你爷爷真是个好人,想到你,还想到我们,要是真那样可就好了,我和你妈妈就借你大光了,退休了到城里养老。”他说到这里,见梁玉英没有任何反应,加重口气说,“这事呢,主要看你,你和小康好好商量商量。不愿返城,在这儿呢也行,一年四季白面馒头吃着,也是养人的地方……”他仍不见梁玉英有任何反应,试探着问:“怎么样?玉英,这事主要取决于你的态度了。”
  
  “我考虑考虑再说。”梁玉英拉着莹莹,头不抬眼不斜,走出门穿过外屋厨间,回自己卧室了。她知道公公这番话的良苦用心。
  
  卧室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她摸黑伸手一拽电灯开关线,电灯亮了。炕上铺放着一条褥子,上面斜搁着一个枕头,窗台上扔着一双发臭的袜子。张小康晚起不叠被这个臭习惯,已经逼着他改过来了,自从听到风言风语说张小康和北京女知青马丽娜乱搞两性关系,她暗察明敲打几次,张小康一气之下,不光晚起不叠被褥,连话都不说,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
  
  她抱着莹莹,神情有些恍惚,呆站了一会儿,也说不上要干什么好,一低头发现怀里的莹莹睡了,拂掉她嘴角上的饼干末儿,把她放到了铺散着的褥子上。
  
  她没心思洗漱,更没心思像过去那样再忙再累也帮着婆婆做饭。回味着爷爷的信,琢磨着公公的那番话……
  
  “玉英啊——吃饭啦。”婆婆的声音。
  
  梁玉英冲着来话回答:“小康不是还没回来吗?”
  
  婆婆没好气地说:“不等他了,没准星的玩意儿。”
  
  “他没说干什么去吗?”
  
  “他走的时候说,去给清林大会战送早饭,回来可能要去县里拉货,吃饭时候不回来就不要等了。”婆婆说着熄灭煮挂面的灶火,去放小炕桌。
  
  梁玉英见到了,早晨、午间都是他开着车去送的饭,就是因为见到他来了气,没了情绪,才没有参加李晋那伙与袁大炮开战。她心里猜疑起来,婆婆学的小康那些话不会错,小康说送完饭再去县里拉货不可信,按车队的规定,送两次饭就算出一个工,他还有那个觉悟再去县里拉趟货?况且也没听说有什么急货,又不是用化肥、农药的季节,不可能,不可能……
  
  她又到了公婆的卧室,坐在炕沿边上胡乱吃了一碗面条,告诉婆婆有点儿事要出去一趟,让婆婆照顾下睡着的莹莹,拔腿出了门。
  
  婆婆追到门口问她干什么去,她头也没回,也没回答。
  
  夜静悄悄的。密密匝匝的满天星都在眨着眼睛,闪着光芒,那样神秘,仿佛每一个星座里都藏着一个故事。
  
  梁玉英匆匆地走着,思忖着那逝去的岁月和做梦也想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离奇古怪的事。孩提时代,从读小学开始,就爱唱爱跳,还敢下河爬树,打起篮球抢个没命似的,谁敢欺负女生,就敢拳打脚踢去打抱不平,因此得了个“假小子”的绰号。到了初中,这个绰号叫得更响了,传到了奶奶耳朵里,奶奶听了很不高兴。就在奶奶唠唠叨叨的引导和束缚下,她变得爱动而不失大体,泼辣而不失文静,成了一个刚柔相间的姑娘。
  
  “喂——”马广地从大宿舍出来要回家,夜色中突然发现梁玉英迎面走来,一跺脚让她先警觉,“低头耷脑的,到哪儿去?”
  
  梁玉英一怔,抬起头来一看是马广地,气呼呼地说:“去猪号,看张小康是不是在更房里和马丽娜那个小码子在厮混。要是,就收拾收拾他俩,曝曝光!”
  
  “我早就说出口气,你不是总爱面子吗?”
  
  “唉,”梁玉英叹口气,“受不住了,反正也不想和他过了!就像你出的主意那样,将来帮帮我,不吃馒头一定争(蒸)口气。”
  
  马广地用鼻子“哼”一声说:“早这么样干干脆脆,我就不瞧不起你了,咱们知识青年还能逆来顺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些欺负咱知青的家伙,不管明里暗里,都得尝尝咱的厉害。”
  
  “马广地,都说你道道多,你说该怎么办?”梁玉英气呼呼从家里出来,也不知道倘若在马丽娜干活的猪号真碰上他俩在那儿胡来该怎么办好,大吵大骂,大闹大耍,拉着他俩去找领导?小康爸爸就是队长啊,这种民间丑事,郑风华出马又能怎么样呢?
  
  “没说的,没说的!”
  
  收拾张小康就是埋汰张队长,要谋划这事儿,马广地的道道拱得手心里发痒。虽然不像恨王大愣那样能咬牙根儿,收拾完王大愣,也该排到他了。过去有机会想伸手,李晋总说,咱们知青梁玉英嫁到了他家,先给点面子。这回,梁玉英有话,再没顾忌,可以干了!那年头,他给王大愣打小旗、敲堂锣,蔫不登地溜须拍马,大长了王大愣整人的威风。接了王大愣的班当队长以后,知青们普遍对他觉得是挨打不够,挨骂有余。王大愣心黑,靠整人往上巴结。他呢,财黑!全队刮起了一股送礼风,知青返城、提干、入党、探亲假报销路费,要是不给他家送点礼,那是玩不转。知青请假探亲回来,成了不成规矩的规矩,每人都要送他四盒凤凰过滤嘴香烟,一包高级软糖或高级点心(梁玉英从箱子里拿出给莹莹的饼干,就是知青送的,梁玉英并不知底细)。要搭人情的,就要送布料、衣服之类。有个传说,他家两个古董箱子里装的都是“现代化”,到一定时候,张队长老伴就装上一麻袋送到县城的小杂货商店里,求人帮着卖掉变成钱……不光是知青,就是比他小的干部、职工,谁家老娘们生孩子让他批个条子到鸡舍买五斤鸡蛋,也要搭他的人情。知青们、职工们拼死拼活,工资是月薪月累制,出一天工就得一块二毛五分五厘,干满一个月二十五个班,恰好是三十二元,不管早晨出工三点半还是晚上收工看不见,也不管地里几顿饭,都要从这三十二元里出。那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大忙季节,女知青伙食费也要二十五元,男知青们中那些大肚子汉,三十二元是不够的,给他送这些小礼,也都是从肚子挪、从胃肠里强挤出来的。
  
  梁玉英知道马广地屁啦嘎叽,和他叫真:“你别没说的、没说的,倒快说说怎么办呢?”
  
  “这么办,”马广地故意装严肃地说,“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说,不打无把握之仗嘛……”
  
  “哎呀,都急死人了。”梁玉英一跺脚,“别滥用毛主席的教导,多不严肃!”
  
  “你看你,放之四海而皆准嘛,”马广地忙改口,“是是是,用在整这些破鞋烂袜子身上,是不严肃。”继而改口说,“这天黑咕隆咚的,别白跑一趟,你先到那个码子宿舍看看她在不在,要是在就不用去了。”
  
  梁玉英一听有道理,到女宿舍一看马丽娜不在,求马广地:“那码子不在,天挺黑的,陪我走一趟吧,遇事也帮大姐出出主意。”
  
  “哎……哟……”马广地挠挠头,有点为难,想去,可是想起媳妇嘱咐不要参与侦察这种破鞋烂袜子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说,“我,我……去恐怕不咋好吧?”
  
  “你有经验……”
  
  “你怎么也这么说呢,要是别的事情有经验你给我宣扬宣扬,俗话不是说,抓赌不抓嫖,抓嫖恼到老嘛!”马广地一摊双手讪笑一下说,“传扬开,好像我马广地怎么地似的,咋就专门抓这玩意儿有经验呢?不惹着我的愿意怎么搞就怎么搞,咱铁路警察,管不着那一段,别弄的有点儿腥味的都拿我当瘟神似的。有一回,有个老娘们还请我去抓她老爷们跟一个寡妇胡扯,这他妈成什么事了,我那口子好不愿意……”他略一沉思,“玉英,这么样吧,我陪你走一趟,要真弄出故事来,可别张扬出去,再就是,得和我那口子说说。”
  
  “嘿嘿……”梁玉英噗嗤一声笑了。她知道,马广地陪着李晋去小学校抓王大愣没抓着,一传十,十传百,曾成了全队秘密相传的新闻。马广地抓王大愣和香水梨,成了爆炸性新闻,马广地也就成了新闻人物。那故事蹊跷,传马广地也传得神乎其神,不少知青竖大拇指称他是抓奸的专家。马广地先是得意地摇摇头:“不敢当,不敢当!”有人说笑话鼓励他争当全国抓奸专家成为全队的笑话,后来叫媳妇韩秋梅背后数落一顿,才觉得这个专家不伦不类,开始抨击有些人以此取笑。
  
  梁玉英又说:“你就是陪陪我,壮壮胆,出出主意,到时候我保护你……”
  
  “噢——”马广地一抹脸,想起肖书记常说他自己的职责,说:“你的意思是叫我出主意,用干部,到时你可要听指挥呀。”
  
  “你别屁了,一定听指挥。”
  
  马广地把嘴贴到梁玉英的耳朵上刚要悄悄地说什么,梁玉英推开他:“这里又没人,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不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嘛,没有人,还有天,还有地呢,”马广地仍然神秘地凑到她耳朵上,滑头滑脑地悄悄叨咕,“就是一条呀,千万别让我那口子知道,她要知道了制裁我,不让我上炕,你可帮我解决困难呀……”
  
  梁玉英猛一转身,拧住马广地一个耳朵:“还贫不贫嘴了?快说!”
  
  “饶命啊,饶命啊……”马广地缩个脖,还不敢大声喊,怕声扬出去,传出误会来。
  
  梁玉英松开手:“我都急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贫嘴,正经点儿,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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