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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南越重聚

70 南越重聚 (第1/2页)

左钧直从来没有独自行过这么远的路。从来没有骑过这么久的马。
  
  她知道她这是将括羽南下的路重新走一遍。风雨如磐,披星戴月。
  
  此时方知自己这二十年来,其实是被养得娇弱。所吃之苦,与他所历根本无法比拟。
  
  臀股俱被硬鞍磨出血泡,磨破了粘连在衣上,随着马身的每一次颠簸疼痛无比。
  
  可是还有什么比她心中更疼呢?
  
  那一封八百里加急军报中,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几令她无法卒读。
  
  三江府一战虽捷,却惨烈之至。
  
  军机密报并不向兵部和内阁之外的大臣公开,那些臣子眼下但知黎季犛再无扭转乾坤的可能,可是谁知道前线儿郎浴血而战的悲壮!
  
  黎季犛弃城而逃时,欲再效仿初时灭陈天平之计,水淹三江府。
  
  彼时正值交趾雨季,三江泄流,全赖江上数座堤坝。
  
  黎季犛残部撤出时,不顾三江一带百姓死活,下令炸开堤坝,滔滔洪水从三江汇入,直冲三江府。
  
  括羽耳力极强,隐隐听见雷鸣山动之声,立即号令全军紧闭城门,向高处攀登。
  
  他与林玖、左杭、陆挺之等武艺高强者,试图凭借人力绞起城底暗河泄水口之闸,令大水通过。
  
  然而那闸门,却被黎季犛离去时扣死。
  
  倘无暗河泄水,此城必将被冲垮,届时数十万大军、百姓,都将葬身洪水之中。
  
  括羽和阮友等四名南越大将潜入暗河,闸开,洪过,这四人却失去了踪迹。
  
  无论是死是活,她都要见到他。
  
  她走时回家换了男装。没有敢惊动爹娘,只怕他们担心。头一回揣了把薄刃在身,便带着那银龙手谕、衣裳、干粮和银子上了路。
  
  凭着那手谕,她一路驰行官道,夜宿馆驿,换马和补给食水,终是平平安安到了交趾地界。
  
  改作了交趾装束,凭着一口地道的交趾话,她循着天军主力大营而去。
  
  途中时常能听闻括羽和天军的传说。
  
  令她心惊胆寒的是,括羽失踪于三江府、尸骨无存的消息也得到了印证。
  
  心中此前还抱着一线希望。
  
  可这路上十多天过去,竟然仍没有括羽生还的消息。
  
  愈走愈怕。
  
  开始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索性昼夜纵马,赶往叱劫江——天军与黎季犛最后一战之所在。
  
  弃马,渡一叶小舟,穿过江上重重硝烟,去往那一片海口沙洲。
  
  似是大战初定,江面上静寂得可怕。
  
  浓烟下淀,满地尸身,不见一个活人。
  
  当年在关外,到底是没有去前线,不知战地竟是如此一片修罗场。
  
  强忍着眩晕和恐惧,一步步却往尸体更多的地方走去,渐渐便见到提着担架查看有无幸存者的兵卒。见到那青衣赤带的天军军服,左钧直眼中有热流涌来,踉踉跄跄跑过去抓着一个人问道:“你们……你们找到括羽了吗?”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渴、心中紧张,险些发不出声音来。
  
  那士兵甚是警疑,见她一身交趾男子打扮,声音却又似是女子,问道:“你是何人?找我们将军作甚?”
  
  左钧直喉中难受,干呕了两下,喘着气央求道:“我听说他失踪了,求求你告诉我,他回来了吗?”
  
  士兵看她黑瘦不堪,满身尘土,倒像是个交趾饥民,不耐道:“我们将军回没回来关你什么事?如果想讨碗饭吃,西走十里有粥食施舍!快走吧!”
  
  左钧直再怎么央求,士兵只当她是个疯子。聚过来好些个士兵,又有一个千总策马过来道:“上头有令,谨防奸细!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左钧直无法,只得拿出那银龙手谕道:“我从京中过来,求见林玖将军……”急火攻心,体力不支,终是晕倒在地。
  
  梦中血火纷飞,他手执雪缨冷戟,硝烟之中蓦然回望,笑容艳盖云天。
  
  左钧直惊叫一声:“常胜!”猛然坐立起来,胸口似被大石碾过,沉重得喘不过起来。
  
  一转头,却是一双魂牵梦萦的眼睛,“姐姐。”
  
  左钧直呆呆地看了他会儿,喃喃道:“原来我还在做梦……”
  
  伸出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脸,竟还是熟悉的光滑温软,就像真的一样。她睁大了两只眼睛,咕哝道:“不要不见……”仰头触了一下他的唇,见他仍在,笑得眯起了眼儿,大着胆子紧贴了上去,含糊不清道:“就这样……不要醒了……”
  
  整个人忽的被箍进温暖怀中,唇齿被抵开,舌尖儿被吮出来不轻不重地一咬,疼得她哼了一声。却又被更用力地吻住。
  
  “等等……”她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脑中更是一片混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竟然能感觉到疼?梦中的感觉,如此真实?
  
  他一双手揉上来,她才发现自己仅被套了一件单袍,里面未着寸缕。
  
  脑中嗡的一声,她猛的推开他,惶然道:“你……你真是括羽?”
  
  他漆黑的眼仁儿动了动,似是不解她为何这样问。拾起膝上的软巾低头将她指头一只一只擦过,道:“如假包换。”
  
  左钧直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清爽,连头发都是湿的,显然是从上到下都被洗涮过了一遍……
  
  仍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你……”
  
  “我被大水冲走了?”
  
  左钧直忙不迭地点头,眼神儿简直是黏在他身上,唯恐这一切都是假。他黑了好多。玄青战袍上有大片的深色暗渍,是他的血么……
  
  他擦完她的手,将软巾丢进一旁木盆里,双手从她削瘦的肩滑落到双臂上,叹气道:“瘦了这么多……肯定又胡思乱想不吃不睡了。你看了军报?怎么不去问皇帝要我的密报?明线上探出有内奸,那军报是将计就计,让黎季犛以为我死了,放松警惕。”
  
  握住她清减的腰肢带入怀里,含住她耳珠儿道:“傻瓜啊……我临走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回去罚抄一千遍!不过你竟来了这里,我真高兴……”
  
  左钧直直至此时,心中的一块大石方落了地,呜咽一声,小兽一样将他扑倒在床上,压了上去。
  
  “常胜哥……啊!你们……”
  
  惊闻人声,左钧直方想起这当是在他军帐!
  
  她平素面皮最薄,这时眼角余光一瞟,军帐门帘撩起,门口绰绰然四五条人影,登时面红如血,头低得几乎要埋入双膝里,湿漉漉的发丝坠落下来,遮住了她羞得不敢见人的脸颊。心中微恼,他这军帐,还真是任人来去!
  
  括羽面不改色地坐了起来,镇定介绍道:“我媳妇儿,左钧直。”侧脸见左钧直的头越垂越低,恨不能抱成一团刺猬,无奈笑道:“她害羞得很。回头让她穿戴整齐了再去见人。失礼之处,诸位见谅。”
  
  孟秋生见括羽唇上色鲜,尴尬道:“无妨,让老夫号个脉罢。”
  
  括羽拿着左钧直的一只手递了过去。
  
  旁边的千总和那小卒哭丧着脸道:“大将军,我们不知道这位是夫人……”“大将军,你罚我吧……”
  
  左钧直慌忙道:“没关系!我……”
  
  括羽笑得一脸春风:“该赏!”
  
  林玖酸酸道:“得意忘形!括羽,别忘了军规!”向那个千总和小卒一挥手道:“走啦走啦!咱别站在这儿碍眼!”
  
  孟秋生号完脉,对括羽道:“常胜放心,媳妇儿没什么事,就是受了惊吓,加之疲劳过度,好生休养几日便无碍了。倒是你的伤……”
  
  左钧直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矜持,一只手在他身上四下摸索,“伤在哪里?要不要紧?刚才怎么不对我说呢……”
  
  括羽笑着握住她手,孟秋生咳了一声,阿惹眼睛红红地别过头去。
  
  “无大碍了。再换两次药就好。对了孟叔,她骑了太久的马,被磨伤了,给我些药罢……”
  
  阿惹从医箱里取了一瓶儿药泥搁下,道:“给你!”提起长裙跑了出去。
  
  孟秋生亦起身道:“好好儿休息,别累着。”
  
  左钧直又红了脸,伸手去解他的衣袍,非要确认他伤势无碍才肯放心。
  
  括羽拗她不过,只得褪了上衣给她看背后的白纱。左钧直见那白纱上还渗着血色,想着刚才压倒了他,定是又碰到他伤口了,眸中溢泪,定要下床去请孟秋生回来给他再看看。括羽却抱了她不许她去,“这算什么?当年打韩奉后去见你,伤可比这重多了。”
  
  左钧直泪眼婆娑,咬着唇儿道:“你便惹我伤心罢……”怯怯然小心问道:“那还疼么?”仿佛语气重了,都会弄疼他的伤口一样。
  
  括羽极爱她这副不禁的怯弱模样,心中情意激荡,微撅着嘴道:“不疼了,可是别处好疼……”
  
  左钧直心惊胆战,慌忙问:“哪里?”
  
  他指指嘴上,“姐姐刚才咬我好用力……”又指指心口:“这儿也疼,你这么远跑过来,又黑又瘦的,一身伤。——居然还带了刀!你是想闹哪样!”
  
  左钧直窘迫垂首,乖乖受训。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你伤在背上,自己定是换不了药。难不成都是方才那个姑娘给换的?”
  
  阿惹年纪尚小,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自然瞒不过左钧直。括羽踌躇了会儿,老老实实道:“她随孟秋生孟大夫学医,她父亲就是给我取名字的军师……”
  
  没说是,那也必然是了。左钧直作势推开他,皮笑肉不笑道:“真是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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