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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钧直生子

68 钧直生子 (第2/2页)

众新臣一片哗然,却又兴奋不已。其中不少人中举时已经三五十岁,而左钧直不过二十出头,竟然放出如此厥词,又以阁官之位押注,可不令众臣心潮激涌!谁若能难倒这个年轻女阁臣,令其下位,必将成为朝中之风云人物!
  
  众人争先恐后,使出浑身解数企图难倒左钧直。然而左钧直十四岁便开始在四夷馆供职,如今凡八年之久。她秉承家学,较常人又不知勤奋多少倍,莫说这些入朝尚短的新臣,便是资历极深的阁官,除了姜离等,也少有能在学识之渊博上比得过她的。
  
  从白日当空到夕阳西坠,众新臣润舌茶水都不知喝了几轮,一个个落得怏然无力,方知这女阁官并非有名无实!整整一刻无人言语,左钧直在宫人的搀扶下吃力起身,倦然道:“莫以为入了朝便能青云直上,百姓的粮食,养不起尸位素餐之人!”
  
  旁边有每日定时而来的太医入殿,一见她苍白脸色,慌忙道:“大人两旬之后便要生产,如此劳心费神,万一有个差池,老臣只好提着脑袋去见皇上了!”
  
  左钧直摇头道:“不妨事。”又向那些新臣们道:“诸位都是朝中新秀。既是在本官手下,本官便须许诸位一个前程。四夷之务,干系非轻,还望诸位摒弃成见,务必诚心致志。——诸位也累了,且回去罢。”
  
  众新臣无不惭愧至极,此前傲慢尽化钦佩,恭谨告退而去。
  
  太医仔仔细细摸了她的脉象,微忧道:“大人本来就元气虚耗,这几个月来也亏得皇上用尽灵药补养,方有今日成效。但老身方才觉得胎象有不稳之迹,大人切勿再劳动精神、奔走不息了。”
  
  左钧直急道:“真的不可再动?我近来忙碌,上月便误了回家探望爹娘的事情,本打算今日再出宫一趟……”
  
  太医严肃道:“万万不可。倘是动了胎气,大人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太医走后,左钧直倚窗望着天际万紫千红的霞光,只觉得腹中轻轻一动,好似有小脚蹬上肚皮,轻颤的感觉激遍全身,心中俱是慈悯亲爱,感动得几乎要哭泣,不由得低低喃了声:“括羽。”
  
  她多想与他分享此一刻的欣喜,可她又知道他不会在她生产前回来了。前方传来军报,黎季犛纠集举国兵力,雇佣南海海盗,在三江府据天险顽抗,天军数攻不下,伤亡甚重。括羽数日之前再次现于天军阵中,士气大振,无人再念及他是北齐皇子。
  
  轻轻抚上浑圆的腹部,骄傲而又满足。“没关系,捷儿和娘亲一起等着爹爹回来。”
  
  夕霞在她玉白脸颊和手掌投下璀璨颜色,无聊处,扯出项上红豆把玩,看到和红豆一处的小小白铜签盒,想起至今不曾摇过一签。她本不相信卜卦之事,初时买这个给他,只是因为好看。如今想来心中愧疚。当时她一颗心俱在刘徽身上,对他便不那么尽心,买时也不曾顾及过他并不懂扶桑语。
  
  轻轻一摇,细碎声音如沙。跳出来一支细小竹签,其上不是原来的扶桑文,却是精致墨线雕刻的两个小人儿!一个白衣,一个黑衫,一只白毛黑面的大狗,执手共坐在桂花树旁的墙头上,流云姗姗。
  
  左钧直大震,再摇一支签,仍是一白一黑两个小人儿,在河边紧紧依偎,灿灿金苇似海扬波,漫天星萃。
  
  签盒不过指头大,容纳十支签,每一支何其之小。那墨纹细微如发,也不知他是怎么刻上去的。神灵活现,一见便知是她和他。一支一支,都是撷取往日点滴,牵连起与他相识十年来种种回忆。
  
  湿意漫过手心纹路,却是抿着唇笑了。真恨不能插翅飞到他身边,狠狠吻他刚毅却又柔软的唇,醉在他眉间笑意里。
  
  “扑”的一声,一支冷箭扎在窗台之上,箭尾颤动不止,惊得左钧直抚心猝然起身。
  
  谁能在皇宫之中肆无忌惮地放箭!
  
  这箭若再斜上几分,对准的就是她的心窝!
  
  细细一想,明严今日出宫祭祀,至此时尚未归还。平日里护卫文华殿的翊卫换作羽林卫,倒让人有机可趁了。
  
  箭上有信。
  
  左钧直定神抽来一看,顿时方寸大乱。
  
  四周一片荒凉。
  
  残垣断壁,湖石横七竖八,齐膝的杂草遍地乱生。
  
  不敢掌灯,借着黯黯月色,左钧直极艰难地穿行在浓寂夜色和无边荒芜之中。
  
  带着潮气的夜风中尽是刺鼻腥腐。
  
  她知道这里面有很多死了很多年的尸骨,后来,竟成了抛尸坟场。
  
  左钧直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和披风,尽力稳当地行走,不要晃到腹中孩子。然而脚底石砾虚砌,泥淖遍地,仍是不免几番险些摔倒,惊得她浑身是汗。却不敢害怕,只能顽强地走。
  
  前方不远处黑影一道,手执一柄细长忍刀,吸纳月色荡漾刃上。
  
  “我爹娘在何处!”
  
  左钧直扶着一块大石,费尽全力一呼,却觉得那声音也不过常人说话般声响。
  
  黑影咯咯一笑,是女人的优雅和狡诈。
  
  “骗你的。不拿你爹娘为饵,你肯独自前来么!”
  
  左钧直只觉得下腹骤然一绞,冷汗涔涔而下,刹那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窈窕身躯款款向她行来,长刀自她鼻尖、唇尖、锁骨、胸口,缓缓落至高高隆起的腹上。刃口轻轻下压,夏日并不厚的衣裳顿时一分为二从腹顶落下。左钧直背后被压在满是棱角的奇石上,却感觉不到疼。从头顶到指尖的触觉都被腹上锋利的冰凉所占据。
  
  她急喘,竟伸手死死握住锋刃,不顾鲜血涓流一般落上雪白腹皮。格格作响的齿缝间挤出干硬的话来:“你是望月……杀我……何益……”
  
  “真聪明,不愧是□□第一女阁官。”
  
  女人未蒙面,那模样依稀有几分熟悉。左钧直猛然间想起繁楼的望月柊真。
  
  “雪斋将军不可能让你来杀我,你身为女忍,竟敢违抗上意!”
  
  望月女忍咯咯又笑,“当年将军赠予韩奉的万柄扶桑刀在何处,你定是知晓。说,放生;不说,剖你的孩子出来。”
  
  原来是为了那些武器。
  
  左钧直强忍疼痛,手上的痛楚让她能够保持清醒。
  
  这批刀具当时暗渡陈仓到了韩府,是她后来猜测得出。然而随后一系列的变故,令她无暇告知明严。等她从东瀛回来时,韩奉已灭,韩府被抄,她以为这些刀具已经被官府没收,但是既然望月女忍特意诱她出来盘问,恐怕这些刀具彼时并未同那个地下兵器库放在一处。
  
  所以其实她亦不知道这些刀具的下落。
  
  手中刀又下压三分。痛楚入骨。然而更可怕的是两腿间开始有湿漉漉的液体流出,寒意一点点漫上心头。
  
  紧咬牙关,左钧直道:“你随我来。”
  
  一步步,她泪如暗泉寂涌。
  
  她不怕死,一心只悬在腹中的孩儿身上。
  
  两腿间的黏腻湿意飞快泛滥开来,暗夜之中她看不见颜色。可是心头冰凉,剧烈的坠胀之感让她几乎无法站立行走。
  
  一阵阵猛烈的收缩和剧疼,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前挪动着步子。
  
  她希望自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希望腹中的生命不要随着那湿意流逝。她还没有拉过他的小手、没有摸过总是蹬她的小脚。他的双眼定然是和他的父亲一样明亮清澈,还没有睁开看一看这世界,他不能撇下她就走了。
  
  捷儿,你等娘亲一下,再等一下。
  
  这里是韩府的那片巨大无垠的后花园。鬼蜮之地。
  
  当年括羽在此与韩奉逆兵惊天一战,万千魂魄落入黄泉。
  
  后来这片巨园和前面府邸一同被收为官有。府邸被改建,这片园子却因据传常有鬼火飘飘、邪风阵阵而一直废置至今。
  
  望月女忍会引她来此,定是确信这些刀具还在这片荒园之中。
  
  在一片破碎假山前停下,她依着石头,整个身子蜷成一张弓。
  
  “就在……这里……”
  
  望月女忍望着一片破败崎岖之地,狐疑看向她:“哪里——”
  
  大地无声无息张开巨口,瞬间将她吞噬。
  
  左钧直腿上一紧,惊叫间只见望月女忍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的脚腕!
  
  下坠之力何其突然!望月女忍这一抓,险些将左钧直也带了下去。然而左钧直此时的求生之欲竟是极强,手中之伤虽深可见骨,仍是拼死抠住了山石的洞隙不放。女忍一坠不下,便要腾身跃起。下腹剧疼再一次凶猛袭来,左钧直只觉得一阵晕眩,心中划过绝望,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痉挛软倒。
  
  刹那间雪光如练,女忍厉叫之声急速陷入洞底,凄厉中带着诡异的闷声回荡,浑如来自无间地府。
  
  左钧直依稀中只见一只白花花的断掌仍扣在自己脚腕上,惊悚之感伴随密如潮水的阵疼让她险些晕厥,鼻下传来的疼痛却让她陡然一颤,脑中复又清明。
  
  背后垫上一个清冷怀抱,熟悉的雍华贵香袭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天姿玉颜,惯常的冷漠中似乎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神色。
  
  “左钧直,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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