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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第八十二章 「蝶花美人图·结局篇」(二)

84 第八十二章 「蝶花美人图·结局篇」(二) (第1/2页)

袁恪睁大双眼:“大帅此言何意?拿小人到此,如此阵仗,莫非觉得小人有嫌疑?”
  
  史都尉将加了粉末的茶汤碗与从袁恪袖中搜出的纸包呈到程柏柳知面前。
  
  程柏用小银镊夹起揉皱的纸细看,纸薄而透明,已黏成一团,沾着些残余的粉末。
  
  “糯米纸?”
  
  史都尉抱拳:“回大帅话,正是。恶贼太鬼了,这东西一沾水就化,动手稍晚便会被他毁了。”
  
  袁恪再挣扎两下:“大帅,府君,小人绝非要行什么恶事。若不信,请让人验这碗茶汤与纸,小人加的是糖粉。”
  
  柳知问:“你为何要偷偷加入此物?”
  
  袁恪道:“禀府尊,小人素有眩晕之症,随身携带糖粉。听说大帅与府尊要提审万婆,小人知她常年做点心,有渴糖之症,往茶汤中放些糖粉能令其更加清醒,多供认罪行。便自作聪明加糖。当真绝无恶意,请随便查验。”
  
  白如依道:“你放的糖粉并非寻常糖粉,乃花生糖粉吧。万婆不能吃花生,吃则会浑身肿胀,气道闭塞,前日抄查万婆的糕点铺,见她做糕点里没有花生,我便猜她或她儿子不能吃花生。询问附近邻人,果然如此。这些天牢中给万婆所做饭食也避开了花生。”
  
  袁恪神情十分震惊:“竟有此事?小人当真不知啊!小人一向在前面当差,州衙大牢的事不怎么知道。万婆认罪后,小的便没再过问了,也无权过问。这回确实自作聪明,所幸并未酿成大错,请大帅和府尊尽管责罚!”
  
  白如依讥讽地一挑唇:“袁捕快和万婆这么熟,会不知道?”
  
  袁恪急切道:“先生勿信口雌黄,我怎可能与她熟?她住得离我未来岳家近,我顶多在她店中买过一两次点心。”
  
  白如依仍不紧不慢道:“你和万婆的交情恐不止于此。若你们不熟,八月底,万婆怎会帮你去朝楚那里询问一根金簪的来历?”
  
  袁恪神情更震惊茫然:“先生说什么?!什么簪子?请休要凭空编故事,含血喷人!”
  
  白如依望着他道:“万婆一直帮你隐瞒,应是你承诺让她儿子在牢里少吃苦吧。现下她知道你想杀她,定不会守信关照她儿子,你猜她招不招实话?”
  
  袁恪再满脸震撼道:“先生想让万婆攀咬我什么?万婆杀郑丹娥,罪证确凿,是都座大老爷亲自堂审定的案,先生也出了大力,颇以为功。而今又要说断错了案,当着大帅和府君的面,往我身上栽?不愧是编故事写文章的,一条舌头能随便扯。”
  
  白如依神色丝毫未变:“雪真的那根簪子,你应该没有毁去。是放在家里,还是放回了墓中?证据一搜即有。”
  
  袁恪冷笑数声:“证据?哈哈,连证据都有了。这不是想搜一定能搜到么!先生好厉害。我一个小小捕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盯上了我,到底想往我身上栽什么罪名?”
  
  白如依冷静凝视他:“查丹娥姑娘的案子时,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万婆杀丹娥,附会蝶花美人图册内容,所知过于详细。你说你和荷家姑娘在花墙下提到美人图册之事,被万婆听见。当时众人都在寻找丹娥,匆匆之间,你二人能说多么详细?为什么万婆将细节做得如此到位?除非,她从知情者那里听到了更多。而且,收藏图册的夏衷实与高季真两人,正是在墙边议论时被墙另一边的捕快听到,才遭抓捕,这细节你清楚,怎还会在花墙边说私密?”
  
  袁恪再惊诧地将双眼睁得更大:“先生说我故意教万婆伪造脱罪?太荒谬了!我身为一个捕快,倘知万婆是凶手,拿住她立个大功升官发财不好么?我帮她,图什么?”
  
  白如依道:“你当然是想让万婆把所有的罪都扛下,将衙门查案的方向引偏。你以为万婆会抓小翠,但她抓了丹娥,你很失望吧。”
  
  袁恪突地狂笑起来:“哈哈哈,我明白了,先生难道要说,我是那个杀了所有女子的凶手?”
  
  白如依问:“你难道不是?”
  
  袁恪笑得浑身抽搐:“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个文人,好能扯的嘴!你说是我,证据呢?我为什么要杀人?总不能因为先生灵光一闪,念头从天而降吧。”
  
  他看向上首。
  
  “大帅与府尊就这般纵容一个无官无职的文士在衙门信口胡说,凭空攀咬?依的是哪条律法?守的是什么规矩?”
  
  柳知和缓道:“你身为州衙捕快,未经允许,擅自前往州衙大牢,接触要犯物品,偷往要犯茶汤中投放异物,按律应拿你审问。此处并非公堂,堂审之前,长官可先问话,只做查案参考。你当下说的所有话都不算正式供词,待堂审时更能随意翻供。问话时,长官的随从幕僚可在场,如白先生这般身无官职者,亦能与你交谈,向你发问。种种皆合法合规。你若有觉得有失当之处,更能向监察司提诉。”
  
  袁恪变出一副委屈面孔:“府尊此言,小人无话可说。”
  
  白如依起身,先向上首一揖:“多谢府君,学生冒昧,请大帅和府君容学生再多说几段。大多是学生凭空想来,若有不当之处,之后请尽管责罚。”
  
  程柏颔首:“先生请说,本宪准了。”
  
  袁恪翻眼望向屋顶:“天啊天,好荒谬!也罢,两位大老爷在此,我小小一个捕快,能耐何哉!能耐何哉!想给我按什么罪名尽管按吧!让我听一听,白先生这位大才子大文士,能编个什么故事!”
  
  白如依仍是不紧不慢道:“府君方才已言明,此处并非公堂。更如你所说,在下乃一介闲人,无官无职,无权审你,更定不了你的罪。我只是个写书的,所写常言皆是故事,你说我要讲故事,我就当真讲一讲。故事须有开篇,我这个开篇,要远一些,从二十多年前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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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桂淳对厅中众人道:“白先生当时讲述较简略,后来我等询问证人核查细节时又得知不少。就混在一处说了。”
  
  众人都曰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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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如依缓缓踱了两步,开始叙述——
  
  “话说,二十多年前,朝廷剿灭一伙海寇,几个海寇头目漏网逃窜,朝廷悬赏缉拿,奖赏丰厚,加上有传言说,逃窜的海寇带着许多劫来的重宝。明州不少青壮俊杰及渔民经常结成小支船队,往远海捕捞海货,顺便打探海寇踪迹……”
  
  程柏柳知神色端肃,静听白如依讲述。
  
  “众船如此游荡,没找到海寇,倒有一日,遇见一艘出事的官船。渔民救了几个船上的人上岸,再报告衙门,派官船捞救,大多没能救过来,只有一位少女幸存。根据捞回的文书物品得知,此乃南郡循青县一位襄姓知县的官船。襄知县升调西北某地,未行陆路,却乘了海船,计划在杭州一带转河道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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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当时的白如依和多年后转述的桂淳都说得简略含蓄,实乃襄知县在任上油水丰厚,箱笼众多,如果走陆路频繁搬运,行宿官驿,说不定会被谁看在眼中,碰上个刺头,参上一本,或被察院留意到,就不妙了。索性走海路再转河道。襄知县的岳家宰家是淮安世族,襄知县在淮安也有宅子,预备转河路后,到淮安精简行囊,再往任上。
  
  但一堆沉甸甸的箱笼仍成了祸患,后来衙门推断,是船上混进歹人,先迷晕整船人,改航线,劫走许多财宝,船又遇风浪,触了暗礁,酿成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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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存的少女醒转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救人的渔民说,发现她时她在襄知县夫人身边,她的首饰都没了,衣裳皆是上好绸缎所制,雪肤娇美。知州让几位妇人照料她,察看她的举止,发现她言谈不俗,举动文雅,又知诗书,字迹秀丽,懂音律,会抚琴,颇有闺秀风范,断定她是襄知县之女。”
  
  明州府衙备棺木收敛襄知县与夫人的尸首,上禀朝廷,并派人知会襄知县的家人。
  
  不久后,明州府衙接到襄知县弟弟的回信,说兄长膝下确实仅有一女,闺名倩樱。襄知县是孟州人士,一直在南地做官,与家人已有十余年没见过面了,只书信来往。襄知县的弟弟和知县夫人的兄长都在赶往明州的路上。
  
  “明州府衙派去照料襄小姐的女子中有一位慈氏,其夫姓袁,原是州衙户房的一名小吏,因病早逝,撇下慈氏与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州衙怜惜这对母子,让慈氏在州衙做事,。慈氏的儿子也很争气,因家中贫穷,读书不多,遂转文习武,进州衙当了一名衙差。慈氏照料襄小姐时,常唤儿子袁仁过来取送东西,与襄小姐打过几次照面。襄小姐与袁仁竟渐生情。慈氏乐见他二人成就好事,并对襄小姐说,儿子是衙差,本不敢高攀官小姐,官小姐也不能下嫁到这样身份的人家,但见两人情投意合,她情愿让儿子入赘,如此可延续襄小姐家香火,襄知县的家业无需交给襄小姐的叔伯,袁某也能升一升籍,两人的孩子是官籍人家子,读书入仕前程顺遂,只一条,若襄小姐生的儿子多,望能选出一个继承老袁家香火。
  
  慈氏计划周详,这桩美事眼看将要圆满达成。襄小姐的叔父婶娘舅舅舅母到了明州。襄小姐仍记不得以前的事,认不出亲人。她的叔婶和舅家起了疑虑,觉得这位姑娘不像真正的倩樱小姐。
  
  如此质疑,州衙这边先揣测,会不会是叔舅两家想吞襄知县的家产?这几位亲戚只在襄小姐刚出生或三四岁的时候见过她,襄小姐如今是十七八岁的少女,面貌肯定改变颇多。
  
  慈氏更愤怒,屡屡与同照顾襄小姐的妇人道,奸狠的叔舅就是想吃绝户,连孤女的嫁妆都不愿留。
  
  知州又考虑,如果叔舅都想吞襄知县的家产,两人不同姓,必有冲突,襄知县的弟弟继承兄长家产天经地义,舅家分不到什么,反而留下襄小姐,凭着舅舅的身份,能多拿一点好处,为什么和襄家人说法一致呢?
  
  知州分别询问襄小姐的叔家舅家。两家都说,孩子长大是会有变化,但变得既不随父也不随母,挺稀罕的。
  
  襄知县方脸虎鼻,夫人宰氏面若银盘,鼻梁微有隆,两人都是双眼皮,头发粗而乌黑。但这位姑娘却是单眼皮,曼长脸,细长鼻梁,鼻头尖,发丝细软,襄小姐的叔父和舅舅都说,自家上下三辈人,没出过这种长相。
  
  襄小姐称,依稀记得自己是双眼皮,落水后病了许久,眼皮不知怎的就变单了。
  
  州衙找来的郎中说,确实有些双眼皮是活眼皮,劳累过度或身体不好会变成单眼皮,年纪小的时候尤其如此,待渐渐年长,眼皮才会固定。
  
  慈氏替襄小姐辩解,襄小姐落水后受惊,病得皮包骨头,当然脸变窄小,发质也不如从前。
  
  如此扯皮多日,襄小姐的叔父和舅舅各自知会家中,襄知县的母亲与宰夫人的母亲又先后来到明州,两位老夫人亲自辨认,确定少女不是襄小姐。
  
  两位老夫人都曾照看过婴儿时的襄小姐,记得她背后有一块胎记,宰家老夫人更带来女儿写的家信,宰夫人在信中提到,女儿手臂上长了一颗痣,与夫人自己一样,原来痣也能母传女。而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更思念母亲,觉得女儿额头与眉毛很像外祖母。
  
  州衙的这位襄小姐身上同样的位置既无胎记也没痣。宰老夫人问知州,大人看那妮子与老身有一丝半毫的相似之处么?
  
  襄老夫人也说,这姑娘的小脚趾是双瓣甲,襄家和宰家没人有这种趾甲。
  
  知州十分谨慎,仍未断定襄小姐是假冒的,派人再到循青县寻找熟悉襄小姐的人。
  
  襄知县家风严谨,襄小姐平日多待在深闺中,偶尔出门身边也环绕婢女仆妇,寻常人难以见面,贴身侍候她的人都在这次船难中离世了,但毕竟有官宦贵家的女眷与她来往。恰好某一位小姐,长襄小姐两岁,嫁给了扬州某贵家公子,出阁前常与襄小姐来往,交情甚好。
  
  知州设法知会这位夫人,她听闻襄家的船难,正思量探望襄小姐,便与夫君一同前来。一看见衙门中的少女,她惊讶道:“你是宰姨母身边的那个吧,跟着那个大丫头燕儿,被她支使的,叫什么来着,我真没留意记过。你怎么敢的,冒充倩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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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真相大白,被救回州衙的女子,确实不是襄小姐,而是知县夫人的一个丫鬟,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也仍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知州很为难,这个无名的丫鬟确实没亲口说过自己是襄小姐,一直称什么都不记得,别人猜她是襄小姐,她顶多没否认,不算故意冒充。
  
  且,侍候她的妇人禀报,此女小腹隆起,应是有孕了。
  
  州衙又让郎中诊脉,确实是喜脉。
  
  照顾这女孩的两位妇人告发,此女与慈氏的儿子袁仁眉来眼去甚久,孩子肯定是袁仁的。
  
  慈氏这时又喊冤,曰小妖精惯会骗人,连官老爷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她住的地方防守也不怎么严,能常偷偷出去溜达,州衙这么多男人,谁知道她跟了谁?
  
  偏偏慈氏的儿子是个情种,自行请罪承认道,他与无名女情投意合,孩子确实是他的。
  
  慈氏气得大骂,知州却松了一口气。
  
  明州渔民营救遇难官船,很能体现本地民风淳朴,凸显父母官道德教化之功。知州已经将这事上报,为营救的渔民请功。却因真假襄小姐一事,知府大人不单将请功一事按下未批,还书信敲打知州先把襄小姐的事弄明白。
  
  谁知事情真如知府大人的英明预测,州衙竟被一个丫鬟糊弄,将之当成了小姐,一场大乌龙,州衙至少有一半责任。襄家宰家若认真追究,此女被问罪,知州定得担责,褒奖更不敢想了。
  
  何其憋屈哉,实实是做好事反惹霉运上身。
  
  无名女突然怀孕令知州发现了一道台阶。他与襄家、宰家分别谈了谈。
  
  两家都很通情达理,感谢渔民打捞襄知县夫妇遗体与一些箱笼,盛赞知州大人和明州百姓,至于那个丫头,不论她是否记得,他们都不想再追究。随她去吧。两家共同接襄知县夫妇的棺椁回乡安葬。
  
  襄宰两家不追究,知州仍要升一升堂将此事了结,便断曰,襄家婢女某氏,以奴婢身冒充主家小姐,按本朝律,罪应斩或绞,但其失却心智记忆,非精心谋划,且已许嫁衙差袁仁,若有心图谋富贵,冒充官员之女,必图攀高门,岂会委身小小衙差?念其已有身孕,从轻发落,杖一百,流放边地。待生产后执行,或由夫家赎免。
  
  慈氏听到堂审结果,大喊这女子不是她家媳妇,从没娶过她,也没钱赎她。
  
  袁仁想赎,确实拿不出钱。
  
  有看不惯慈氏平时作为的挤兑她:“到底是你家人了,肚里的也是老袁家孩子,你们先交一些,设法慢慢补全,以知州大人的仁厚,必会恩准。要么暂时借点应急?”
  
  慈氏驳道:“哪来的钱,他爹留下的两间破房能值几文?去借也没人肯哪。”
  
  知州没料到这对母子真的一毛不拔,又被卡在半空不上不下。万幸再遇救星。捞船救人的渔夫中有一对兄弟,姓闻,家境殷实。知州褒奖渔民们的义举,赏了他们一人二十两银子,襄家和宰家也给了丰厚谢礼。哥哥闻大遂道:“草民家老媶也是双身哩,当给阿拉未出世的娃娃积德,用这赏钱给那姑娘免了罪吧。”
  
  弟弟闻二见兄长如此,也把自己的赏钱拿出,另几位渔民凑了点零头,替无名女交足了免罪赎金。
  
  知州十分欢喜,唤无名女出来,隔帘拜谢众渔民,赏了她一个名字。
  
  “汝本为婢子,罪当发为边奴,而今既逢宽恩,又遇善人,便让你的名字里带个奴字,叫做念恩奴吧。望汝时刻知恩悔过,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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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恩奴有了姓名,袁仁将她接回家。这名字有点拗口,慈氏喊她奴娘,渐渐街坊邻居也都这么叫。奴娘与袁某一直没拜堂,慈氏更不承认她是儿媳,只说贱贼小娘皮怎配进我家门,我儿子心好才收你当暖床丫头,将来自会娶良家女子为正房,你须得听知州老爷的话,懂得感恩,好生伺候老娘的儿与将来的孙。
  
  奴娘在袁家过得挺苦。桂淳等小兵之后详查案件细节,邻居作证说,奴娘每天四更不到就起床,夜深才能入睡。打扫、做饭、洗衣样样都做,慈氏待她尤苛,台面上有一点灰尘便打骂她。
  
  奴娘默默忍受,邻里一开始因她冒充官小姐,都很鄙视她,但看她瘦弱不堪挺着肚子不停做活被慈氏搓磨,渐生怜惜。
  
  邻居们回忆,奴娘话很少,每天默默做事,有邻家妇人想给她点吃的,拉她说会儿话,她便低着头快速闪开。
  
  邻居想劝慈氏待她好些,慈氏嗤道:“小骚娘皮故意做这样子哪,侬都怜她,汉子们不得酥骨头。她可憋着浪。侬们这里发善心,不如看好自家的汉,否则日后莫怪我唻~”
  
  邻居们也不敢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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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家兄弟帮奴娘出了赎罪钱,又惹起另一种猜疑,慈氏捶骂奴娘时总骂:“装,装出骚样子再让汉子给你出钱哩。莫不是本就干这个的吧。”痛骂儿子阿木头,骚浪娘揣个肚他不查明白就认,白在衙门当差。
  
  袁仁心中也扎进了刺,邻居曾见他喝得大醉,薅着奴娘头发问:“你们之前认不认得,他为甚么待你好?”
  
  慈氏在衙门里做事多年,见识广,会端详。奴娘怀孕时肚子圆,不怎么爱吃酸的,被家务事折磨得憔悴不堪,但脸上没长斑。慈氏由此断定,奴娘怀的肯定是个女孩,家里即将多一个白吃米的小货。
  
  慈氏一抱怨,袁某便出门忙公务,无影无踪,慈氏只得转而打骂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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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奴娘怀孕月份将足时,慈氏刚好事多,每天交待一堆活命令奴娘必得干完,再把厨房里的肉蛋之类一律锁进铁柜中,钥匙贴身收在裤腰带里,出门去,袁某衙门事务繁重,一向早出晚归。
  
  这一日风雨大作,隔壁邻居听得袁家有痛呼声,两三个心善的妇人到袁家一看,奴娘躺在厅中地上,似难产模样。
  
  合该奴娘命大,附近有户人家的一位姑太太来走亲戚,刚好会接生。来看奴娘的妇人中有一个又恰巧知道此事,赶紧把老太太请来。折腾到半夜,奴娘母子总算捡回了命,孩子是个男孩。
  
  待到天快亮了,慈氏袁仁方才先后回来。
  
  邻居忍不住调侃:“真是官宦世家的作风,一心公务,媳妇无所谓,儿孙也不要了。”
  
  袁仁进屋看孩子,慈氏笑道:“这小娘皮,哪个晓得她会今天生么。喔呦,我也来瞧瞧我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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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生下的前几个月,奴娘过得稍好了些。
  
  她产后没几天就开始做活,但慈氏对她打骂少了,给孩子喂奶哄孩子,对别的妇人来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对她来说却算休息。袁仁与慈氏不雇奶娘,让奴娘得吃得稍好些,才有母乳喂孩子。
  
  奴娘本瘦得皮包骨头,这时渐渐丰润了一些,轻声细语地哄着孩子,哼唱邻居们没听过的歌曲。
  
  邻家妇人向查案的人道:“一开始,她被袁仁跟他娘折磨得不成人样,我们还想,这干巴姑娘能骗谁?她稍一收拾,才看出,确实是个美人,文文静静的,真有小姐样子,难怪知州老爷都走了眼,袁仁跟他娘一对精里精的母子,也晕了脑壳了。”
  
  “说她只是知县太太的粗使丫头,连大丫头都不是。但看着真好有模样的唻。那什么县城,肯定比不上明州,我们明州城的贵夫人不少,这样的丫鬟,我真没见过几个,不比小姐差呀。”
  
  “我还问过她哩,侬到底叫什么名字呀,知州老爷给侬起名前,侬自己也有名字的吧。侬本来叫什么,家乡在哪里呀,没有父母亲人了吗?”
  
  奴娘微睁大了眼,定定地看着问她话的女子,片刻后才低下头轻轻道:“我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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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娘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她的儿子稍长大一些,即看出与寻常孩子不太一样的地方了。
  
  慈氏又找帮奴娘接生的老婆婆麻烦,说她手不稳,把老袁家头柱香火大孙子给攥坏了,要老太太赔偿。
  
  还好那家也不是弱茬,家主骂道:“你家香火怎么回事你们心里不明白?丧天良就不该有!你家媳妇当时那柴样子,若非我们家姑太太,大小一双魂可能已另投胎了。不让你们磕头道谢就罢了,倒讹上我们。怎不想想自家平素做的事,今天的结果,都是以往积的德!”
  
  双方撕扯一阵,慈氏没讨到便宜,返家后把奴娘打骂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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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籍册上记录,奴娘生的大儿子名叫袁敬,邻居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只知道这孩子叫呆头。呆头虽傻,脾气很好,一直傻笑,别的孩子欺负他,他不还手,欺负狠了,他哭着跑回去,之后那些孩子骗他,说跟他玩,他仍相信。
  
  奴娘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一直有伤,袁仁慈氏常打她的头和脸,她脸上有大小的伤疤,奇怪的是,仍看着很美。她也恍恍惚惚的,行尸走肉一般,仿佛一半的魂都不在身体里了。
  
  邻家一位妇人说,有一回,她看不下去奴娘身上的伤,拿药给她擦。奴娘仿佛离了魂一般地呆坐着,忽而道:“我在水里的时候,特别冷,我特别怕,只想活着。我求神佛求老天让我活着,怎么活着都行……我是不是太贪了,不该这样……都是报应。”
  
  妇人安慰道:“妹妹别这么想,人都是年轻时苦,谁家没有难念的经哪,都要熬。熬着熬着,日子就好了。”
  
  奴娘恍惚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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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一日,袁仁当街踹呆头,奴娘去拦,被踹到墙边,晕死过去,流了很多血。路人喊了郎中,路上有与袁仁同班的衙役在巡逻,袁仁在衙门里一直本分勤勉,上司同僚都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巡逻的衙役第一次见他这般面目,甚惊讶。
  
  将奴娘判给袁家的知州已升迁,现任知州知道些前事,袁仁便收敛了些,奴娘身上有几日没添新伤,竟又怀孕了。
  
  这一番袁仁与慈氏稍能放心孩子的来历,慈氏只啧了几句:“好灵的唻,在街上被汉子们多瞧几眼,立能有孕。”
  
  数月后,奴娘又产下一子,慈氏怕宝贝金孙不好养活,给他起个小名叫娇娇儿,大名袁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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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恪听白如依讲述,一脸平静。
  
  白如依俯视他:“你与万婆关系不错,是因为她的儿子让你想起你的兄长?”
  
  袁恪轻蔑地扬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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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如依继续道:“奴娘在袁家待了十三年,长子十二岁,袁恪六岁时,袁家向州衙报,奴娘与人有私情,卷家中细软潜逃。数日后,长子夭亡,据说因思母过度,发急症不治。”
  
  袁恪咧开干裂的唇:“被你挖出我家丑事。不错,我娘与一郎中私奔,我哥有癫痫症,找不见母亲,癫痫发作,并发闭气症,不幸夭亡。”
  
  白如依问:“当真?袁仁将令兄草葬在某处荒地,数年后,慈氏过世,与令祖合葬。前年袁仁过世,却未葬在令祖与慈氏旁侧,你另购土地,将袁仁埋在墓地边角,何故?”
  
  袁恪不答。
  
  白如依继续道:“这块墓地是你另买的,夭亡孩童不能葬于寻常墓地,唯独这里,同一片墓地的其他家准你将令兄迁来葬于袁仁身侧,对否?”
  
  袁恪仍未答。
  
  白如依接着道:“袁仁过世两年多后,今年中秋前,你才将令兄迁葬到此。令兄当年应非厚葬,多年过去,棺木已朽,你看到了他的尸骨,你发现了什么?”
  
  白如依盯着袁恪,微向他逼近。
  
  “你发现了令兄之死的真相——他尸骨有伤,并非死于癫痫,而是遭人打击致死。你还在棺中发现一根女子用的金簪。不是慈氏的,也不是令堂的,竟是多年前明州知名的仙姑雪真之物!慈氏与袁仁都已过世,你无法向他们询问,正好雪真之女朝楚现在明州开香堂,她们不见男客,你找万婆帮你代问。但朝楚也不清楚为什么雪真的簪子会在你家。你继续查,寻到了你以为的线索,发现了你觉得的真相。你想,你明白兄长为什么死了。你非常恨,开始杀人,对么?”
  
  袁恪平静与白如依对望:“扯得太乱,我听得直晕,完全不明白。”
  
  白如依环起双臂:“你以为,令堂在跟郎中私奔的时候杀了你哥哥,帮他们逃跑的人是雪真。对否?但你有无想过,告诉你这件事的慈氏袁仁,可能一直在撒谎。”
  
  袁恪眼神阴寒:“狗贼,你一直诽谤先祖母与先父,这笔帐,我记下了!”
  
  白如依呵了一声:“各人看山各不同。慈氏对你极其疼爱,在你眼里,她必定是位非常慈祥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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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恪出生后,慈氏非常宠他,袁恪和呆头不一样,俊秀聪明,来日必定光宗耀祖。奴娘的待遇并未转好,多了一个孩子,家务更多,她更瘦弱,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袁仁慈氏仍常打骂她。
  
  慈氏年纪越大,精气神越足。乖孙已有,更添抖擞。气壮不可逆,眼中愈发容不得砂子。与人斗之,常能胜,胜则更勇,战意更浓。
  
  这一日慈氏因买鸡蛋在菜场与小贩撕扯,大胜,得小贩赔款若干与“姑奶奶好个厉害,怕了怕了”之求饶声数句。洋洋得意收兵转身时,一脚踩在一滩蛋液上,一个长长的滑行,重跌在地。
  
  袁仁将卖鸡蛋的小贩榨了个倾家荡产,小贩全家连夜逃出明州,至今不知去向。慈氏腿骨碎了,难以养回,往后多半在床榻上过活。
  
  这时袁恪两岁,刚开始记事,他眼中的祖母一直是慈眉善目的,经常喊他到榻边,搓揉他一阵儿,给他点心和零花钱,叮嘱他别让娘和哥哥知道,是只给乖娇儿一个人的。
  
  慈氏总把奴娘叫到榻边打骂,但跟以前追着打时毕竟不一样。奴娘像岩缝里的小草多得了些空旷一般,又渐渐舒展。
  
  袁仁是个孝子,一直寻名医给慈氏医治,从卖鸡蛋的小贩那里榨来的赔偿都用在了母亲身上,但总治不好,慈氏焦虑。忽有一日,某个走街串巷的郎中经过袁家门口。当时袁仁不在家,呆头憨傻无知,袁恪太小,慈氏以为江湖郎中往往有奇方,为了治腿,只得让奴娘喊郎中到家医治。
  
  慈氏之后多年反复说,这就是奴娘与郎中奸情的开始。
  
  据邻居们回忆,那郎中岁数挺大了,弓腰驼背,满脸褶子,鬓发胡须蓬乱,背一个药箱,拄一根拐杖,杖上挂着几片膏药一个药葫芦,摇着一个镶着铃铛的板儿,一副世外高人老神仙的模样。奴娘一个年轻小媳妇竟与这样的老头勾搭成奸,他们实在惊愕。
  
  袁仁待奴娘颇狠,但当时三十多岁,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在外人眼里忠厚老实,算是一表人才。
  
  奴娘若真的偷汉,随便找也能找个比卖药老头年轻漂亮或稍有点小钱的,至于如此么?
  
  但邻居们稍表露一些疑惑,慈氏便嘶声道:“她就是骚,见个男人就软骨头!老头能带她跑,老头有棺材本,她奔到花花世界,老头一死,她不尽情快活?”
  
  似也有理。
  
  邻居们便不敢多议论。
  
  .
  
  按慈氏的说法,她一时大意让奴娘请老郎中进院,□□奸夫一对上眼,瞬间滋生奸情,便开始算计使坏。
  
  郎中给慈氏开了药,有口服的药面和外敷膏药,慈氏刚用时觉得不错,腿不疼了,浑身有劲了,精神又足了,感受到新骨头茬子在萌发,简直要从床上飞起来。
  
  可过了几天,一剂药吃完,又反复了。
  
  慈氏怀疑奴娘对药动了手脚,命袁仁将奴娘一顿拷打,奴娘被打得浑身血,咬牙不肯认。麻慈氏让袁仁满城找那位老华佗,再买新药,难寻神仙踪迹。
  
  过了数月,终于有一天,又听到郎中铃响,慈氏赶紧让奴娘再请进门。
  
  这次用药,比上次感觉更好,但没过多久,又萎靡了。
  
  慈氏说,她后来才想明白,这是奴娘和老奸夫的奸计,让她反复请老头进家,踩熟盘子。
  
  .
  
  邻里则说,慈氏确实请这个江湖老郎中看过两回,闹得四邻皆知,两次都先嚷着快好了,活神仙,后来又骂骗钱货,要报告州衙抓他。第一次看与第二次之间隔了两三个月。第二次诊治离奴娘私奔有近两年。
  
  慈氏称,奴娘与郎中仍暗有往来。奴娘私奔那日,郎中又来巷中,左右邻居确实听见他摇铃响,郎中主动敲门,说前两次没医好慈氏,心甚不安,这一两年寻遍天下,配齐药材,终于炼成奇药,定能把慈氏治好,而且一文钱都不收。
  
  慈氏心一软,让他进院了。
  
  郎中刚进屋,慈氏便闻到一股异香,昏睡过去。
  
  醒来后家中没有郎中,也没有奴娘,值钱的细软都没了,两个孩子也昏着。
  
  慈氏赶紧让人通知袁仁,又上报州衙,衙门派人各处搜索,毫无结果,当日码头开走无数船只,推测奴娘与郎中不知搭上哪一条船,去往天涯海角了。
  
  .
  
  白如依凝视袁恪:“或许,此事还有另一个真相,令堂从未与人私奔。”
  
  袁恪冷冷地再一挑唇:“你这乱扯胡唚的文狗,将我家丑事尽数揭开,却要替她粉饰?你将我阿奶那般良善的老人家说得如此不堪,该天打雷劈!我阿奶与我阿爹,一世忠厚和善,待那毒妇更情至义尽!他们若是你说的那种人,州衙岂会让我当差,与先父交往的诸位叔伯长辈,岂能像而今这样对我百般照应?那毒妇,冒充官小姐,我阿奶阿爹不忍看她被打死,才谎称她与我爹有婚约,且已有孕,借遍亲戚凑钱将她赎出,亲戚从此都不与我家往来。毒妇谎称有孕,逃脱刑罚,怀上我哥后,怕衙门算出月份不对,使计催产,我哥不足月出生,竟成痴傻!”
  
  白如依问:“慈氏与袁仁一直这样对你说的?”
  
  袁恪哈地再一笑:“她私奔是我亲眼所见!你编排我阿奶苛待她,把一个善良的老人家说成恶妇,但她跑了我阿奶还帮她圆谎!其实郎中根本不是我阿奶放进来的,是那毒妇给我们下了药!她跟郎中早有谋划,我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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