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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七)

7 (七) (第2/2页)

她正想转身再道一声谢,赫然瞥见君特跟那男人已经在马车上开始拥吻,车也驶走了。她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
  
  抵达下金匠街的时候,她看到二楼的窗子是亮的。然而踏上楼梯时,她有些奇怪的犹豫,因为她不曾在晚间拜访米海尔。“没关系,我只要跟他说声恭喜就回去了。”她喃喃地告诉自己,人已经站在门口敲门了。
  
  门里没有回应。她敲了第二遍,依然没有回应。
  
  她猛然想起自己手袋里有他公寓的钥匙,她从来没有用过。可是她真的可以这样不告而入吗?但这也像方才敲门一样,脑子的思考跟不上身体的动作,她早已自动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了。
  
  旧餐桌上的两盏油灯还点着,书桌上的卷宗稿纸已经放置得整整齐齐,仿佛在说:工作已经结束了。桌子正中央放着一张黄色的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印象中那是电报专用的纸张。她缓步走上前去,拾起那张纸。果然是封电报,标准诺杰曼语,而且是从洛西安堡打来的。
  
  已获来信,乐极。近日将赴驻格兰茵使馆任职,深盼重聚。诸事均安,勿念。S.P.
  
  收报时间是三月二十日。虽然布拉曼生此时已经开通电报,但这实在是很稀有的通讯工具,更不要说在赛纳芙了。这个发电人不知道是何等身份,竟打电报话家常,令她有点起疑。或许,米海尔在赛纳芙真的是什么名门之后吧。是名门之后又怎么样了?他们早已经有默契,当这一切过去,就不再回头彼此望一眼。但她实在不太甘愿被这封电报又一次提醒他们时间已经不多的事实。忍着微微的鼻酸她放下电报纸,在屋子里缓步走动起来。
  
  她看到寝室的门没有关,于是好奇的望进去。面前是一幅令她屏息的景象。原来米海尔没有应门的原因,是他已经睡着了。她忍不住回到旧餐桌前取过油灯,靠到床的另一侧,想要多看几眼米海尔熟睡的模样。
  
  米海尔上身穿着短袖内衣,但下身还穿着西装裤和袜子,可见从学校一回来就累倒了。她知道他应该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睡觉了。他面朝里侧卧着,一只手弯着枕在头下,另一只手垂在床上,是个松开的拳头,掌心向上。薄被下的胸膛随着呼吸平匀起伏,双唇轻轻闭着,看起来好像想说什么话。大概是今早刚刮过胡子,油灯下他白皙的脸颊显得很光滑,昏暗不定的火焰在他的轮廓上划下明确的界线,一面是明亮的纯真,一面是黑暗的诱惑。这张脸令她怦然心动,但她却害怕自己任何动作就会惊醒他,届时她将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就这样蹲在床边看他看了好一阵子。突然他露出微笑,嘴唇动了一下,清楚的吐出她的名字“艾洛伊霞”。她吓得立刻熄掉油灯。可是他接下来说了一两个不像任何语言的字眼,她才确定他是在说梦话,但她还是蹲在床脚动也不敢动。等到眼睛适应黑暗,她才把油灯放在床头柜上,慢慢站起身来,双腿已经蹲得发麻。
  
  接下来她做了一件她日后也不明白的事情。她突然确信,自己想要拥有这个景象,而且随着眼睛更加适应窗外的月光,这念头也越发强烈起来。她脱掉鞋子、外衣、裙子、解开头发,小心翼翼的躺到这一侧的床上,拉起床尾的薄毯子把身体裹好,然后转过去侧躺,面对着他。这张床比她寝室那张从小睡到大的还硬,而被单上有股轻微的肥皂味,令她想起伯爵府后院忙进忙出的女仆,是怎样烧一大锅开水、舀起一杓膏状的肥皂,跟着被单枕套等寝具丢进去,在刺鼻的气味中使劲的搅拌、捞起、漂洗、晾干。女仆的手因为日复一日的洗涤,指尖都有纵向的裂痕、指甲永远都异常地短于指尖一截。她分神想着女仆短而粗糙的指甲,洗衣间蒸气熏人的高温,后院好几排的洁白床单在阳光下飘动,以忍着想要抚摸他头脸的冲动,小心翼翼的与他保持十来公分的距离。
  
  在淡漠而带着疏离的银色月光下,她静静的想着自己与米海尔在这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他的脸因为背对窗户,已经完全沉入阴影,不再清晰。她自问,米海尔.兰铎夫斯基,其实对她是个谜。即使她从他的情感与言谈中真实的感受这个人的性格与存在,但是他是断裂的幽魂,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也将倏然消隐。她可以听他深情回忆家人,却看不到他家人的照片;她可以与他成为愉悦的伴侣,但是他却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与同学们仅维持着点头之交,成为大家记忆中模糊的脸孔,他也从不费力争辩他的名字应该被念成“米海尔.兰铎夫斯基”而不是“米哈伊尔.朗窦斯基”;这个小公寓里,虽然装满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但是根本上是冷漠的:他只在这里放置了生活基本的必需品和书籍,没有纪念品、没有私人特殊的小东西可以引人好奇,即使他现在身上盖着的也是布拉曼生特有的拼布花纹被单。刚刚那张电报之所以令她侧目,因为那是她自从去年偷看到他的家书后,他与赛纳芙连结的唯二具体证明。
  
  她眼前浮现那天在波芙诺娃食品店里看到的他,好像月球背面,神秘得令她疯狂。她真心爱他用热情洋溢的赛纳芙语跟老板娘交谈的样子,尤其当他说“玛丽娜.阿列克谢耶夫娜”的时候,那美妙的韵律让她突然触到了他体内属于古老民族的那部份,深沉而令她感动。赛纳芙语独特的重音位置让她想起其实那个民族充满音乐与诗歌,可是这似乎都是他刻意不让她了解的那一面。赛纳芙与布拉曼生是世仇,她想,她之所以没有理所当然的痛恨他,是不是因为他的隐瞒与掩藏,才削弱了对立感。倘若这样,那也显示他惊人的自制与坚定。他每次吻她的时候总有一种费解的极限存在,她感觉得到他在小心不要跨过那个极限。他边吻边轻抚她的脸颊、颈子、腰、背、大腿,在露骨的欲望刚出现就收手。是不愿意或是不敢?她分辨不出来。奇怪的是她听到内心深处有种声音,她宁愿不要知道其他的可能性,只因为对他的自制有所观望。
  
  这就是尽头了。艾洛伊霞的手指轻轻划着床单,仍然停留在距离他十来公分的地方。她无法说他们爱得不够深刻,只能说他们爱得不够完整。艾洛伊霞知道,不管有没有跨过这十来公分,不完整的事实永远存在。不是因为他们即将分离,而是因为这分离可以弥补不完整的痛苦。她闭上眼睛,嗅嗅这房间里的气味,那在她耳边说爱她的男人现在沉默熟睡着,一切是这么宁静和平。多年后他们很有可能会对立、他与她会被简化为赛纳芙人与布拉曼生人,此外没有其他的意义,他们有过的爱会在民族宿命的对立中成为难忍的耻辱。到那一刻或许她会庆幸他们的爱并不完整。月亮在夜空中行走,无差别的照在他们身上。在这个看尽人世悲欢的月光中,她慢慢睡着了。
  
  次日天微微亮,艾洛伊霞就醒了。梦中似乎有人轻轻搂着她,有时似乎又离开她。她睁开双眼,看到窗外即将破晓,慢慢钻出毯子坐起身来等待。曙光像她的金发一样,披散流泄在她□□的双肩与胳臂上,薄薄的衬裙挡不住清晨空气里的微微寒意。米海尔还在睡,不过好像换了一条裤子。他可能半夜有醒来吧。她羞红了脸。得要赶快回去才好。她犹豫着要不要吻他再下床,最后决定轻轻吻他的头发一下后便蹑手蹑脚的起来,迅速而安静的穿上衣服鞋子,离开了那里。
  
  他们之间的最后三周,只在忙些琐碎的事情。艾洛伊霞帮他把论文送去印刷,印刷厂的老板看到她,顺口问:“我记得您前年也帮一位先生印过论文是吗?”
  
  她笑笑,不置可否,只说:“过一阵子我会请您帮我自己的稿子印刷的。这是急件,请您排快一点。”
  
  老板从眼镜后面观察她,过了几秒才回答:“我那时也在想,什么时候您要印自己的东西呢。容我先恭喜您。”
  
  米海尔从论文宣读完后,整个人轻松多了,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艾洛伊霞。一个多星期后,他淡淡的告诉她,五月六日那天虽然一切都很顺利,但因为她不在场,他有多么失落与空虚,以致于他晚上结束后就直接回家睡觉了。是的,她一面听一面想,他这样讲是表示什么吗?其实他明明就知道她去过,还与他共寝到天明不是吗?但他淡然的样子却像是装作毫不知情。这让她何以自处?
  
  这时他们正在埃伦茨河畔散步,遥望着东兰德尔堡的敏茨山。艾洛伊霞想了想,从手袋里掏出那把钥匙还给米海尔:
  
  “这钥匙我一直用不到,还是还给您吧。”
  
  米海尔脸色变得阴沉,不愿意接过钥匙。这令她心头更纠结,硬是拉起他的手把钥匙塞在他掌心。接过钥匙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流露着令她不忍的悲伤。
  
  “您是不是想家了?您在这个国家的任务快要完成,很快您就能回去了。”她顾左右而言他,知道自己退还钥匙伤了他的心。
  
  “是的,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孤独,”他的声音颤抖,“尤其是那天早上,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您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的时候。所以我现在好想走,赶快回国。”
  
  埃伦茨河河岸上冷酷的风,打得她的帽带劈啪响,而宽广的河水,也如千百年来那样不变的,从南方往北方无情地奔流而去,从来不曾为任何人驻留。埃伦茨河见证过的一切也一无例外地随着河水一同离去,不再回头。他们拥抱良久,最后米海尔说了:
  
  “二十七号就是毕业典礼,那天下午请您一定要来好吗?我们一起再逛逛街,就像以前那样。”
  
  “好。我一定会去。”此后两人就有如河水与河岸,交错而过,不再相遇了。风中他们互相低诉一声我爱您,然后牵着手继续他们的散步。那天分手后,艾洛伊霞想起二十七号早上要陪爷爷参加一场纪念仪式,是纪念十三年前布拉曼生战胜赛纳芙的那场战役,就在守望小木屋举行,那里离学校不远。
  
  没关系,反正下午是空着的。她微笑着回家。
  
  ※
  
  现在,五月二十七号,这原本应该是他们最后的告别,而艾洛伊霞.冯.施里芬被父亲禁足在房间里,倚在窗前望着太阳西下。回忆往事的悲欢起伏中,她对父亲的恨意慢慢冷却了。
  
  她的论文还没有完成,而他已经为她的最后一章草稿加上了意见。或许她应该坐下来继续写。
  
  他的论文完稿,已经付印,她也已经拿到一份,或许她可以打开来读,因为他在题辞中深深感谢了挚爱的A。
  
  她的手上拿着他的信,或许她应该回信告诉他自己今天不能去。但是她的女仆根本不能见她。
  
  他或许会再送信来,询问自己是否出了什么状况。但是那信很有可能根本到不了自己手上。
  
  他不会再为自己泡茶、不会再帮自己穿外套、不会再写信给自己、不会陪她把论文写到最后。
  
  她再也看不到他点烟的样子、再也闻不到他怀里的烟草与香水味、再也听不到他冷冰冰的诺杰曼语。
  
  可是她还想跟他一同手牵手走过埃伦茨河岸边大道、还想跟他吻别,还想再说一次她爱他。
  
  他已经送给她祷词,天使与繁星会代替他护佑着她。如果她还有什么想要哀叹哭泣,那也只剩一件事情:他们需要一个结束。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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