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太白屡昼现
第三回 太白屡昼现 (第2/2页)李倩怡攥着粉拳，不忿道：“戚三叔，倩怡没有那么娇气，爹爹经常给我讲他年轻时的军营生活，听上去劳苦不堪，可爹爹说，要想做英雄，就要顶天立地，不拘小节，不是有句话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
李进皱着眉头，瞪了一眼李倩怡，叱道：“倩怡，不许多言！你忘了爹爹是如何叮嘱的吗？”他环顾四周，见屋内虽然诸物陈旧，但是却治理得妥当洁净，便扬眉拱手道：“一切请戚将军安排！”
就这样，水儿把偏屋拾掇干净了，又把戚常真的屋子拾掇了腾出来，给李进和李倩怡一人一间，而戚常真则抱着一大堆东西跟邱罗一起去了舅舅家。三叔戚松当晚就带着一大票人，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这天一大早，戚常真就提溜着裤腰带，从床上蹦了下来。邱罗在院子里舞剑，一侧身，刚好看见亭子后鬼鬼祟祟的戚常真，只见戚常真一边拽着着裤腰带，一边蹑手蹑脚地关门，邱罗便“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听到笑声，戚常真站直身子，绑好了裤腰带，拍拍衣衫的袖脚，一步一趋昂着头走向邱罗，哼哼道：“哼哼，大清早的闹腾，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邱罗收剑回鞘，咳嗽了两声，笑眯眯地盯着戚常真道：“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一向太阳晒不着屁股不起床的戚大表弟常真兄，今儿天还没亮就起床啦？哈哈！”戚常真扑了过来，哼哼道：“滚蛋！鳖孙儿～”他一边哼着，一边要掐邱罗的脖子。只见邱罗腿一扭，身形一晃，便扭住了戚常真的胳膊，笑道：“小表弟，这大清早，
鬼鬼祟祟地要去干嘛呀？”戚常真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骂道：“球，干你啥事？”邱罗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那姑娘了？想偷偷去看人家，对不对？老实交代。”戚常真哇哇大叫，道：“不交代。”
这时，邱罗的母亲闻听呼喊声，赶忙从厨房里跑出来，看见邱罗正扭着戚常真的胳膊，大声呵斥道：“罗儿！”戚常真见舅母来了，马上假装哭闹道：“舅妈，表哥又欺负我，呜呜～”邱罗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松开了戚常真的手，骂道：“真不要脸，出息了啊？！”戚常真不忿道：“样儿好，有本事再战三十回合！”邱罗刚要发作，他母亲便道：“罗儿，你再欺负真儿，待会儿，你爹回来，看他不拾掇你！”邱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戚常真拽着舅母的手摇着，哼哼唧唧的。邱罗狠狠得瞪了他一眼，只见舅母摸着戚常真的脸蛋道：“真儿，这几日可住得习惯？今天中午，舅妈给你包饺子吃啊。”戚常真撒娇道：“舅妈，真儿想回去见见娘亲，好几日不见，怪想的。”舅母笑道：“好孩子，那舅妈明天再给真儿做饺子吃。”戚常真道：“谢谢舅妈！”然后对着邱罗做了个鬼脸，邱罗气得咬着牙，头一歪，哼道：“真大了，不害臊！”
一路上，邱罗走在前面，戚常真跟在后面，谁也不搭理谁，就这样，闷闷不乐地，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了河口村。戚常真看见了梧桐树，高兴劲儿一上来，像麻雀一样，嗖嗖地往前跑，邱罗见状，无奈地笑笑，骂道：“球娃，等住俺。”刚跑到梧桐树下，便见一大群人围在了戚常真家门前，而戚常真家房子没了，冒着屡屡青烟，戚常真大叫一声，跑了过去，邱罗紧紧跟在他后面。众人见是戚家的孩子回来了，赶紧让开来，这时邱长山跑了出来，哭喊了一声“真儿”，便抱着戚常真大哭起来。邱罗赶紧推开众人，冲进院子，只见两具焦黑的尸体齐齐地摆在门内，院子里到处都是残砖断瓦，未烧完的木头冒着青烟散落一地，院墙上全是大火灼烧过的痕迹，黑黄黑黄的，像一只死
不瞑目的眼。
邱罗见到这一幕，鼻子一酸，泪珠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往地上一跪，大喊道：“水姨！啊～啊～啊～”戚常真连哭带吼的爬了进来，邱长山抱着他，顿时院子里哭成一片。众人听着惊天恸地的哭声，看着院子里的惨状，也都抹起了眼泪，红红的眼睛，红红的日头，好像一切都笼罩在血色之中，阴风阵阵，怨气冲天。
杨三儿也站在人群中，平日里就属他跟戚老大最为要好，从小一起长大，捉螃蟹，撒渔网，少年时还和戚老大跟外村人干过群架，当时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回家还挨了爹娘一顿狠揍，也算是出生入死过，可是到戚老大死了，却也不知道他到底叫戚什么，所以人群中也就他哭得最为伤心，他媳妇儿米荷也躲在他的怀里抹着眼泪。他看见了戚老大的魂儿，就站在废墟里，阴测测的对他笑，他浑身一激灵，哭得声更大了，眼泪也更多了，众人都念想着他跟戚老大关系好，竟然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
戚常真眼睛发红，像一只发狂的野兽，抬起头问邱长山：“舅舅，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邱长山老泪纵横，摇摇头。这时，杨三儿抹了抹眼泪，走出人群，搀着戚常真的胳膊，道：“黑蛋儿啊，节哀顺变啊！”说罢，就又哭了起来。戚常真咬紧牙，却再不流一滴眼泪，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攥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不再流一滴眼泪，像个男子汉一样报仇雪恨，如果不能亲手为爹娘报仇，便吊死在爹娘坟前。戚常真狠狠地咬着牙，只听见“嘣”的一声，邱长山的心一紧，赶紧去掰戚常真的嘴，可是怎么掰也掰不开。见状，邱罗和杨三儿
也赶忙去掰戚常真的嘴，三个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的嘴巴掰开，只见他满嘴鲜血，牙齿也咬断了，舌头根也被咬了个大血包。邱罗抱着戚常真，而戚常真却死死地盯着爹娘的尸体，硬挺着身子不起来。邱长山吆喝大伙，把戚常真硬抬出了门，才发现，戚常真的拳头上满是血，手指甲深深的插在了肉里，掰不开。在他爹娘的尸体前，流了一大滩血。
邱长山对着天空大喊道：“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天呐，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害了我的妹妹和妹夫啊！”喊罢，乌云滚滚，天地变色，狂风大作，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劈在那棵梧桐树上，梧桐树断成了数节。众人抱着头蹲在地上，没有人敢冒犯天威，只有戚常真和邱罗站直着身子。戚常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叫一声，飞奔而去。邱罗回头看了看邱长山，见邱长山点点头，就也飞奔而去。这时，大豆般的雨珠稀稀拉拉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
杨三儿畏畏缩缩地爬到邱长山身边，悄悄地说：“长山哥，昨天半夜我听见两声凄惨的叫声，出了屋就看见戚兄弟的房子上火光冲天，我偷偷地爬上院墙，看见一群黑衣人正扛着两个麻袋从戚老大院子里跑出来，刚想大叫，却差点被他们的人看到，脚一滑，就摔了下来，”说着，他掀开长衫，费劲气力才指着背上那几道淡淡的紫痕，又生怕邱长山看不见似的，往前挪了挪，这才放下衣脚，好像这就是他拼命的噱头一样，是不能容忍忽视似的，他摆出了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叹口气，接着又说道：“唉，我再爬上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远了，等我再叫人，房子也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尽管我拼命救火，还是没能救下戚兄弟两口子。”说罢，杨三儿抹了抹眼睛，偷偷看着邱长山的表情。
邱长山望着被劈碎的梧桐树发呆，许久，才幽幽地说道：“杨兄弟，你如此重情义，我妹夫和妹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只是，你记不记得那群黑衣人有什么特征，或者是特别的地方？”杨三儿道：“不知道，不过我听见他们嘀咕着说是从长安来，任将军还有刘将军什么的，没听清楚，后来带头的人骂了一声，就没人敢再说什么了。”
暴雨磅礴，淹没了邱罗的视线，淹没了戚常真的身影。
天空一直黑沉着，树木和稻田被摧枯拉朽般碾压，在低低的天幕下，黄河水暴涨，铺天盖地而下，如咆哮的猛兽，如滚动的泥城。
戚常真疯狂地往前跑，摔倒了，爬起来，接着往前跑，一直往前跑，风雨劈面而来，打得他睁不开眼，他就闭着眼睛跑。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渐渐地，风小了，渐渐地，雨也小了，渐渐地，太阳出来了，昏冷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好像泼来的寒冰，冰冷刺骨，戚常真脚下一软，又栽了下去，却再也爬不起来。四周感觉不到一丝声响，四肢的肌肉在咕噜噜的血液中颤抖着，眼皮仿佛灌了铁，寒冷、疲倦、疼痛、麻木漩涡般袭来，旋转着，压在身上，流过头发。
在漆黑的洞中，弥漫着腐臭和血腥的气味，几双幽蓝的眼睛冒着光。一条灰白色的牛犊般的野狼打着转，贪婪地盯着地上浑身鲜血、泥泞的一个人，它一会儿前扑，一会儿后跃，尖利的狼牙上挂满了碎肉，它刚刚吃了半只野猪，这会儿正要拿这个人祭牙，而一群狼就整齐地蹲在后面，一个个摇着尾巴，呲牙咧嘴，盯着地上的美味流着口水，却不敢上前。这时，那条头狼猛地一窜，刚咬住那人的脖子，只见那人突然睁开眼睛，那条头狼牙一松，“叽咛”一声后退，一柄明晃晃的短剑正插在那条头狼的脖子上，血液咕咕地往下流，吧嗒嗒流了一地。群狼一条条扒拉着泥土，呲牙咧嘴，慢慢地把那人围在中间，那人慢慢地坐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狼群，他嘴角挂着笑，眼睛闪着绿光
，好像刚从地狱出来的魔鬼，阴森森地，群狼被绿光扫过，一条条惊恐万分，呛着狼毛，低吼着，慢慢后退。这时，那条头狼套拉着脑袋，挣扎了几下，蹬了腿。洞中依旧漆黑，血腥味越来越浓。
一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那场暴风雨中，戚常真的身影一闪消失后，邱罗就再也没有见到他。邱罗找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他的音讯，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在忍饥挨饿的捱了两个多月后，邱罗回到了家里。此时的境遇让邱罗惊呆了，只见四处房屋倒塌，田地荒芜，杂草丛生，放眼望去，稀有人烟，到处都是洪水冲刷过的痕迹。邱罗凭着依稀的记忆，才找到自己家，他在废墟上嚎啕大哭，他什么都没有了。
哭了很久，仿佛眼泪都流干了。微风吹着邱罗蓬乱的头发，抚慰着他的悲痛。一只白鹭哧哧地落进不远处的低洼，悠闲地找着小鱼吃；几只蝴蝶飞来飞去，落在了草丛里；一只鹦鹉捡了一枝树枝，在杨树的枝桠上纵情欢唱。春天了，一片复苏的声音。哪里还有悲痛的痕迹？天空依旧那么蓝，一切都还在，可是，眼泪还是悄悄地爬上了邱罗的眼角。
静静地，邱罗呆坐了三天三夜，听风声，听虫鸣，听鸟叫。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邱罗勒紧了裤带子，捋了捋头发，站了起来，长嘘了一口气。他翻开一片片瓦片，翻到了几罐银子，翻到了一些破旧衣服，还翻出了一包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