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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昌平也凑过来,想跟普天成说什么,普天成看也没看他,冲林国锋道:“国锋坐我的车,现在就去龟山。”
  
  一辆警车呼啸着走在前面,杨馥嘉的车子排第二,接下来是普天成,其他依次而排,车队蔚为壮观。有人说在中国做官,获得的快感是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不能比的,普天成今天的阵势,怕是美国总统也不能比,大小二十六辆车,七八十号人,这样的场面,心里没有自豪感才怪。普天成瞥一眼窗外,严冬已将绿色一扫而尽,枯败的大地呈现出一种苍凉的壮美。林国锋不安地望住普天成,想主动说话,心里又很没底气,那份尴尬劲能把人难受死。
  
  普天成也不说话,他叫了林国锋,却突然又不知说什么。是啊,说什么好呢。问题还是在林国锋担任县委书记时积攒下来的,当然这也怪不了林国锋,换上谁,这问题都棘手,都不好解决,谁让采矿者是省里二号人物的大舅哥呢。但是真的就没有办法把这根骨头啃掉吗?
  
  怔半天,普天成忽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记得三真师父当住持时,徐书记还送过一块匾吧,是你亲手题写的?”
  
  林国锋的脸痉挛了下,马上又换作笑脸:“省长记忆力真好,好些年的事,我都忘了。”
  
  “我还记得通往白云观那条路,也是你当县长时主张修的。”
  
  “是,六年前修的。”
  
  “时间过得真快。”普天成发完这感慨,又不说话了。其实他提及白云观,就是在旁敲侧击林国锋。他认为林国锋把自己做过的事忘了,这不好,人不能太健忘,尤其官场中人,尤其官场中还有政治前景的人,更应该记住自己的过去。过去做好做完美的事,要把它当样板一样树心间,时时供自己参照。过去做得不完美甚或存有欠缺的事,要当成遗憾,人心里有了遗憾,往后做事就会谨慎,就会渐渐形成追求完美的风格。至于过去做糟甚至做下隐患的事,就更不能忘。隐患是**,埋得越深,炸得越猛。一个敢把隐患抛在脑后的人,是绝对没有政治前景的!
  
  果然,普天成暗暗发现,林国锋的脸没刚才那么激动了。刚才他一定在想,把他叫上车,是有好消息跟他透露呢,上车那一瞬,普天成明显看到林国锋脸上的那种得意劲儿。
  
  人啊,普天成有点伤感地闭上了双眼。
  
  现场会是在山下召开的,普天成原打算上了山再展开调查,但人太多,这么多人上山,会引起矿工们误解,更会让矿工们空抱希望。这么一大队人马开上山,到头来啥问题也解决不了,遭耻笑的就不只是他普天成一人,怕是整个**形象,都要大打折扣。
  
  普天成简单讲了这次下来的目的,以及当前龟山开矿中存在的问题,但他没提上访的事,也没提群众反映很尖锐的几个问题,只是说安全开采、合理开采是下一步龟山开矿的方向,市县两级应该拿出一个科学方案来,解决目前争议,让矿山秩序尽快平稳下来。他的话讲得很委婉,几乎听不出什么尖锐处,更没带批评,所以杨馥嘉他们脸上全染着笑,好像听到表扬一样开心。普天成讲完,杨馥嘉接过话头,先是代表吉东四大班子对普副省长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说吉东在省委省**的坚强领导下,在省里各位领导特别是普副省长的亲切关怀下,各项工作取得长足进展,这次普副省长带队下来,又对龟山采矿做专项调研,就是想促进和推动龟山采矿业的发展,进而推动龟山各项事业的大发展大崛起。我们一定要抢抓这一机遇,迅速掀起一场**,将龟山采矿业发展为县里的支柱产业,市里的重点产业,将龟山这个品牌打响。
  
  杨馥嘉还在激情澎湃地说着,普天成的眉头已经皱在了一起,怪不得龟山能陷入如此混乱的局面,原来市里根本就没把它当回事。听了一会,普天成打断道:“行了馥嘉,你少说两句,我想听听矿主们的意见。”
  
  今天来的除大矿老板秦大冲外,周边几个民营矿老板也来了,遗憾的是现场普天成没看到马得彪的影子。杨馥嘉正讲到兴头上,被普天成这么一说,顿时不自在,不过她还是很机智地把话头转给了秦大冲:“那就请秦总汇报吧,龟山采矿秦总最有发言权。”
  
  秦大冲咳嗽了一声,开始汇报。普天成的目光专注地望着这个龟山传奇人物。据他掌握的资料,秦大冲最早是龟山矿业公司一名技术员,龟山采矿权还没彻底放开时,秦大冲离开矿业公司,在县石油公司干了一段时间的副经理,后来一度说要当石油公司经理了,却又突然回到矿业公司,以承包形式拿到了矿业公司往外发矿石的权力,几年下来,秦大冲的腰包就鼓了起来。这时国家允许私人办矿,秦大冲第一个投资开起了矿,不出两年,他的矿就让原来的国有老矿感到了危机。有段时间,路波还有秦素贞都不想让他在龟山继续干,想把他调到省里,在安监局或劳动检察大队安排个职务,哪知秦大冲开矿开上了瘾,谁劝也不听,愣是咬着牙将龟山县唯一的国有老矿承包到了手中,紧跟着又改制,以股份制形式拿到了控制权。
  
  现在秦大冲大小掌握着十二个矿,矿业公司也在他名下,事实上他已成了龟山矿业和矿产资源的实际掌控者,小矿主叫他山大王,也有叫秦霸山的。更有矿上的职工将龟山称为秦家矿、路家山……
  
  普天成一边听一边琢磨,是什么力量,可以让一座养育了几十万山民的矿山成为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又是什么力量,让所有的监督或管理沦为摆设。似乎是权力,似乎又不是,普天成认为,是惯性。
  
  我们太屈服于某些东西了,当权力的大旗高高竖起时,我们似乎只懂得低头臣服,或抬头仰望,然后顺着惯性,一步步沦为权力之奴。我们失去了声音,只知道赔着笑脸跟在权力后面。权力几乎不用张口不用暗示,我们已经替它把一切心都操到了,该扫的障碍扫清,该排除的异己排除,该开通的方便之门一律开通。
  
  看看这些脸吧,今天在座的有八十多位,当秦大冲开口说话时,八十多张脸上露出的表情近乎一样,恭敬、奉承、讨好、献媚,甚至比这还可恶,有些脸在望住秦大冲时,比望住他普天成还不自信。有些脸本来就够媚了,可还嫌不够,还要拼命挤出一种下贱的媚态。
  
  普天成看得是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胸口已在鼓荡着一些东西了。等他收回目光时,冷不丁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难道你普天成能脱俗,能在权力面前昂起自己的头?
  
  不能,真还不能!
  
  普天成心情沉重地往山上去。秦大冲一点不觉得自己过分,相反,他在汇报会上还反复跟县里市里要政策,要进一步优化投资环境,要对民营企业松绑,要进一步细化龟山的矿权、产权、营销权,还有开采权,他毫不客气地提出一个方案,要将龟山现有二十六个矿点进行整合,达不到条件的一律关闭。整改合格的,要按股份制方向逐步改造,最终形成大矿领导下的作业点制,要将若干个小拳头握成一个大拳头,这样才有冲击力,这样才能有效地保障科学、有序、安全、合理开采。
  
  这些话说得多动听啊,又多么符合当下潮流,可这些话背后,却**裸地暴露出两个字:独吞!
  
  往山上去的时候,秦大冲的车子就跟在普天成后面,龟山早已挂满各种标语,各矿井都挂了彩旗,什么安全生产、环境保护,全都写在纸上挂在山上,看来他们对普天成的到来,做足了工夫。普天成知道,这一趟是看不到什么的,所有不该让他看到的,都已掩藏起来。他收回目光,有点无聊地给胡兵发了条短信,问那个叫马得彪的矿长怎么不见?胡兵很快回了短信,说马得彪前天出事了,下山时失足坠入悬崖,差点把命丧掉,目前在医院抢救。
  
  失足?普天成本能地就想到另一层,一个在龟山开了将近十五年矿的老矿长,龟山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山山沟沟更不用说,难道会失足摔下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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