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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吃到中间,周国平一看表,说时间不早了,要提前走,让于川庆把大华的客人还有普天成招待好。于川庆要一同去,周国平说不用,那边还有人。于川庆便知道,国平副省长的专职秘书长在恭候,便也不再客气,跟普天成一道将国平副省长送上车。瑞德先生和劳尔小姐也要走,于川庆挽留了一阵,见人家态度坚决,便不再挽留,悄声跟普天成说:“事情解决了,他们就想溜人,也好,咱们好好喝。”普天成心里骂:解决,你说解决就解决了啊?他硬着头皮跟瑞德先生和劳尔小姐道了晚安,转身往里走,走一半,忽然停下,秋燕妮为什么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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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想着难,解决起来,也未必就真难。普天成跟郑斌源他们谈了两次,没想到,事情解决了。
  
  郑斌源叫来的十多个职工代表居然对削减百分之十这个数字不感兴趣,这让普天成甚为惊讶。他原想,只要自己把大华那边的意思讲出来,工人代表一准会暴跳如雷地攻击他,没成想,带头的那个叫陈亮亮的职工代表温和地笑了笑,“领导,你说啥就是啥,百分之几对我们来说,当不了饭吃,我们也没指望进那个厂,你还是抓紧把十二条落实了,再不落实,工人堵到省**门上,可别怪我们没做工作。”普天成盯着陈亮亮,“不是最近又落实了三条么,不能太心急,得一步步来。”“那你们怎么不一步步来,非要急着开工呢?”陈亮亮反问道。这话把普天成问住了,普天成回过目光,想从郑斌源那儿寻求帮助。郑斌源不知啥时已离开会议室,他把话说得明白,人他可以叫,具体怎么谈,是普天成的事,他不管,也管不着。
  
  普天成又跟陈亮亮他们僵持了一会儿,陈亮亮见他也是认真解决问题来的,不那么刁难他了,但也绝没对他抱希望。希望这东西,抱几次抱不到,便也不敢硬抱。陈亮亮说:“领导,你也别痛苦了,你一痛苦,我们当老百姓的就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这么着吧,我可以保证职工不闹事,但**答应的条件,也麻烦你给催着落实一下,工人确实不容易,再不要拿我们当猴耍了。”普天成马上保证:“凡是答应了的,我们保证做到,职工能体谅**的难处,我们很感谢,我代表省委、省**再次谢谢你们。”这时候就有一个中年男人怪声怪气地说:“**也有难处啊,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会是钱花光了吧,再卖几块地皮不就有了?”普天成没敢接中年男人的话茬,这种牢骚话、怪话他听得太多了,早已到了充耳不闻的境界。
  
  普天成没敢在会议室久留,见好就收地脱身出来,给郑斌源打电话,问他在哪。郑斌源慢条斯理道:“我在家睡觉呢。”普天成赶到郑斌源家,他还有点不放心,跟工人的谈话太过顺利,令他不由得怀疑,他要再考实一番。
  
  郑斌源并没睡觉,刚才他家里来了客人,是三毛厂原工会主席,来向郑斌源请教问题的。本来工人的积极性挺高,一直嚷着要跟大华对抗下去,绝不让大华顺利开工。但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几天工人的积极性突然没了,特别是原来挑头上访的那些人,最近连影子都找不到了。郑斌源心里说,还能有什么原因,有钱能使鬼推磨呗!据郑斌源了解,副省长周国平分管大华海东这一项目后,明着暗着采取了很多措施,一是破格拿出一千五百万,对一毛、三毛的特困户每家给予一万元的临时救助,同时又督促落实了他们的低保。这招效果奇佳,原来这批特困户是上访骨干,现在因为这一万元钱,他们倒向了**这边。第二招是让海州两家大型企业临时吸纳了三千多名一毛、三毛的职工,这批人员的工资由企业支付一半,市**补助一半,这就等于又把一部分力量瓦解了。更有效果的一招,海州市**出台了专门政策,凡一毛、三毛职工,如果自己创业,开办小店由社区担保,银行一次性给予扶持贷款三万到五万,三年免收各种费用,凭下岗证到税务部门登记,可以享受三年免税政策。海宁区**还在最大的两个市场海安路市场和海华路市场清理出铺面一千多个,让一毛、三毛的职工优先挑。这些措施,让原本就对上访不再抱希望的职工们一下看到了实惠。其实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企业改制,总要引起群众上访事件,但还是普天成说得对,上访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要想活下去,还得靠自己。
  
  这些话郑斌源当然不可能跟三毛厂工会主席讲,这人是个一根筋,对上访怀着无比浓厚的兴趣。其实郑斌源也知道,这个工会主席上访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想叫**安排自己。如果现在有人提出,马上给这个工会主席安排一份工作,让他继续拿工资,工会主席立刻就会跟工人说拜拜。对这种抱有私欲的人,郑斌源是看不上的。当然,对国平副省长以及海州市**采取的这几项临时性措施,郑斌源还是由衷地高兴,因为不管怎么样,**算是开始善待下岗职工了。
  
  一听普天成要来,工会主席紧忙告辞走了。早在普天成跟工人谈判十二条时,工会主席跟普天成吵过架,还用粗话谩骂过普天成。
  
  普天成一看郑斌源的脸色,就知道他在电话里撒了谎。不过郑斌源睡不睡觉并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他说:“我是来感谢你的,没想到这次工人这么给我面子。”郑斌源挖苦道:“你秘书长出面,谁敢不给面子?”说着给普天成泡了茶。普天成接过茶,“不过斌源,我还是不放心,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郑斌源猜想,普天成并不了解真实情况,毕竟这事不归他直接管,他也没往透彻里说,有些话说穿了也没啥意思,大家还是含蓄点好。他说:“你应该高兴,回去又可以请功了。”
  
  “欺负我啊,我是跑来虚心向你讨教的,你倒好,就知道说这种风凉话。哎,帮我分析分析,职工思想为啥转变得这么快?”普天成厚着脸皮道。
  
  “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安抚政策,你们这次算是想通了。”
  
  “什么意思?”普天成感觉郑斌源话里有话,追问道。
  
  郑斌源不想再跟他打哑谜,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一说了,取笑道:“拿国家的钱为大华扫清障碍,大华真有面子啊。”
  
  普天成无语了。郑斌源说的这些,他还真不知道,这等于在十二条外,又多出好几条,国平副省长的力度也太大了点吧?不过转念又想,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似乎没有!
  
  有时候,用牺牲的办法来解决矛盾,也不失为一种上策。其实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牺牲着种种利益,有时是个人利益,有时是群体利益,更多的时候,牺牲的则是国家或集体的利益。普天成忽然就想起自己在吉东时发生的那起恶性事件,就是王化忠他们至今仍抓住不放的民工事件。工程施工中老板违章指挥,一个班十二名作业工人死于非命,为了平息事端,还不是用牺牲的办法来解决?最后每个工人赔付三十万,才将事态压下去。这三十万,有一半是**出的钱!
  
  看来“牺牲”两个字,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
  
  普天成苦笑一声,他是无权指责谁的,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一条牺牲链的话,他就是这条链上的一个齿轮。好在,这一次的牺牲,受益者是下岗职工,比起把钱大把大把地挥霍或浪费掉,也算值。这么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起来。
  
  两人又斗了一阵嘴,普天成忽然说:“对了,有人高薪请你,给你留了总工的位子。”
  
  郑斌源略微惊讶地抬了下眼,旋即又释然了,“你是说秋燕妮吧,那份美差留给你,我可不敢夺人之爱。”
  
  “你什么意思?”普天成本能地问出一句。
  
  “别紧张,秘书长的红颜知己,我可不敢夺。”郑斌源笑着说。
  
  “老郑,这玩笑开不得。”普天成好像是让郑斌源说到了痛处,一时显得慌乱。
  
  郑斌源却不在乎地说:“大华早就给我下了聘书,说实话,我对他们没有信心。工人所以对你的百分之十不感兴趣,说穿了,也是对这家企业不抱指望。”郑斌源把话题又带回到大华上,接着说:“不是我打击你们,你掰着指头算算,招商引资引来了多少企业,各种优惠政策都给了,结果呢,搞出名堂的有几家?说轻点你们这是一窝蜂,形式主义;说重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普天成也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把自己的孩子掐死,指着别人家的孩子养老,结果别人的树上永远结不出自己的果,花也没几朵。”
  
  “你偏激。”
  
  “偏激的不是我,恰恰是你们。国有传统老企业是有问题,但一味地关门拍卖,把好政策、好地段都让给外资,等于是自己刨自己的锅头。”
  
  普天成一听他又上纲上线,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政治化,赶忙转移了话题,说:“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可一直等你消息呢。”
  
  “什么事?”
  
  “婚姻大事啊。人家邓雅兰差啥了,人长得漂亮不说,事业也比你干得红火。你们两个到一起,真是珠联璧合呢。”
  
  郑斌源模棱两可地笑了笑,道:“退水沟的游戏还是你们玩儿吧,我郑斌源不感兴趣。”
  
  一听“退水沟”三个字,普天成脸蓦地一红,他知道这话跟秋燕妮有关。秋燕妮到海东后,是有一些绯闻的,绯闻的主角郑斌源当然清楚,只是不好讲出来罢了。最近秋燕妮频频向普天成示爱,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郑斌源耳朵里,郑斌源挖苦普天成是退水沟,灭火器,是真正为领导分忧解难的。见普天成失神,郑斌源以老朋友的口吻道:“女人是是非,听我一句劝,离她们远点。”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不像我,为女人影响了你的前程,不值。”
  
  普天成原想是要劝郑斌源的,邓雅兰最近找过他,一方面是为自己的企业,她看中了一块地,想拿下来,那儿建服装厂真是再好不过;另一方面,也有想见一见郑斌源的意思。哪知让郑斌源一句话,就把嘴堵住了。
  
  从郑斌源家出来,普天成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秋燕妮频频向他发出暗示,难道真有退水沟这么一说?
  
  后来他自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那天在胜利宾馆,秋燕妮是特意为普天成留下的。于川庆也看出了这点,于是二次回到淮海厅,于川庆便示意巩副主任和曹副秘书长,动点真的。巩副主任和曹副秘书长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于川庆给他们使眼色,就知道今天这场酒,秋燕妮是目标了,于是便轮番敬,说些恭维而又十分中听的话。秋燕妮一开始并不知是计,还以为两位领导是诚心诚意敬她,也就老老实实地喝了。哪知这一喝,就把自己喝进了一个圈套。省委和省府这些副秘书长副主任们,平日在酒桌上是没机会施展的,大领导在,他们只能毕恭毕敬,顶多也就是在领导不想喝或实在喝不下去的时候,拿自己的肚子为领导解解围,撑撑面子。有人说秘书长的肚子一半是领导的,酒量全是给领导代酒代出来的,这话不假。至于副秘书长,他们不只是肚子,只要一坐在酒桌上,整个人就都成了领导的。他们几乎是一嘴不吃,张罗着让别人吃,但酒却不能少,不只要给领导代,还要给客人代,好像他们生下来就是为别人活的。这种哑酒喝起来非常痛苦,压抑、郁闷,还得赔着笑,而且绝不能喝醉,如果失态了的话,这个官,也就当到头了。所以,副秘书长们都拿这种酒叫壮烈酒、考验酒。谁要是没这个能耐,这个位子是坐不久的。但一旦领导离开,他们成了主人,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马上从幕后活跃到台前,抡起胳膊甩起手,不管你是何方神仙,都让你在酒上显原形。
  
  秋燕妮很快便招架不住了,她以为省里的官员都跟普天成一样,温文尔雅,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哪料想,巩副主任他们一放开,便都成了老虎。“秘书长,帮帮我吧。”她美目流连,可怜兮兮望住普天成。普天成动了怜悯之心,接过酒杯,替秋燕妮喝了。
  
  这下,普天成也成了靶子,两位副职不敢把他怎么样,于川庆敢。于川庆私底下也听说过一些秋燕妮对普天成暗中生情之类的话,但一直不信,认为普天成在男女之事上是一个十分把得住的人。这天他看见秋燕妮眼里汪了水,那水分明是汪给普天成的,便有意想让普天成现回形。于川庆说:“秘书长英雄救美,我们三个可得小心了。老巩、老曹,你们要是今天能让秘书长多喝几杯,往后我们的工作,就轻松多了。”巩、曹二位早就等着于川庆下令,再说他们也一直想跟普天成放开喝一次,只有酒桌上放开了,以后汇报起工作来,才能放得开。
  
  气氛越来越热烈,普天成也不敢装得太正统,这种场合,你要是装得太正统,是会伤了人气的。人气这东西平日看着不怎么重要,关键时候,它能顶大用。巩、曹这些人绝非等闲之辈,能到省长、书记眼皮底下的人,各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在下面各市,也都有自己的力量。普天成向来是坚持能团结则积极团结,实在团结不了,也绝不开罪的原则。人家既然热情地敬你酒,就证明,他是想跟你进一步密切的,那好,普天成索性就放开,跟他们密切起来。
  
  这一密切,普天成就多了,头有些晕,看人的目光也有几分恍惚,尤其看秋燕妮的目光,更是缥缥缈缈,虚幻得不成。忽而觉得她柔情似水,万般风情集于一双黑亮的眸子里;忽而又觉得她苍苍茫茫,像极远处的山水,浩渺无边。于川庆见喝得差不多了,不敢再继续,如果真让普天成出了丑,他是交代不了的,于是便提议散场。巩副主任殷勤地想送普天成回家,于川庆瞪了他一眼,道:“你们送秋董回宾馆,我送秘书长。”
  
  秋燕妮十分不舍,这个夜晚对她来说是多么具有意义啊,她跟普天成坐得这样近,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那气息令她陶醉。她承认,自己是喜欢他的,很喜欢,这是她到海东后,唯一打内心深处喜欢的一个男人。可是他拒绝着她,从不给她机会。今天不一样,他给她代酒,暗暗地保护着她。目光相对时,他眼里也流露出一种风情,那风情秋燕妮能读懂,真的能读懂。
  
  她希望时间慢些,让这样美好的时光多在她身边驻留一会儿。她累啊,不但身累,心更累,她多么希望,能在他肩上靠一会儿,哪怕一秒钟,她也知足。
  
  但是于川庆说要走了,可恶的于川庆,他怎么就不懂女人的心呢?秋燕妮站起身,意犹未尽地说:“谢谢两位秘书长,谢谢领导,今天晚上喝多了,不到之处,多多谅解,改天燕妮设宴,请各位领导再喝一次。”巩副主任说好,曹副秘书长也喝多了,居然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说:“能跟秋董一起喝酒,当然求之不得。”
  
  于川庆在外面咳嗽了一声,并叫来那个叫余晴的女孩子,让她扶着秋燕妮,往大厅外面去。刚一出大厅,就看见秋燕妮的助理和司机奔过来,他们也没想到,一向对酒很敏感的秋燕妮,这天会喝成这个样。
  
  那天晚上,大约一点钟的时候,普天成收到一条短信。当时他已睡了,保姆卢小卉给他喝了酸梅汤,又冲了一杯橘子粉,有了这两样东西,他的酒便去了一半,躺在床上,没怎么折腾便睡着了。手机的蜂鸣声惊醒普天成,他打开手机一看,是秋燕妮发来的,一首北宋词人贺铸的《西江月》:
  
  携手看花深径,扶肩待月斜廊。临分少伫已伥伥,此段不堪回想。欲寄书如天远,难销夜似年长。小窗风雨碎人肠,更在孤舟枕上。
  
  普天成反复吟了几遍,心里泛上层层涟漪。有那么一刻,他都要回给秋燕妮一首词了,又恨恨地掐灭想法,坚决地将短信删了。
  
  凭多年在风月场上的经验,普天成断定,秋燕妮动的是真情。她为什么要对他动情呢?普天成一直想不明白,这真是一个谜,谜啊——
  
  普天成长长地叹口气,脑子里忽地闪出瀚林书记那张脸来,紧忙就将秋燕妮那充满忧郁、充满期盼的哀哀眼神赶走了。
  
  全省党风党纪检查活动终于拉开帷幕,这是瀚林书记上任后抓的一项重点工作,整个活动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宣传教育,领会精神;第二阶段是自查自纠,端正作风。眼下到了第三阶段,分片抽查,重点整改。瀚林书记主持召开了一次会议,就党风党纪检查活动的重要性再次做了阐述,特别指出,这次活动要重点检查党员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工作作风的转变,要树立全省上下一盘棋的思想,大力开展理想信念、从政道德和党纪党规教育。以落实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为龙头,进一步探索建立健全反腐倡廉领导体制和机制制度。会后,省委一共派出四个检查小组,马超然副书记带领第一检查小组,奔赴吉东、广怀两地。
  
  新上任的政研室主任余诗伦出人意料地被分到了马超然这个组。
  
  当晚,普天成便接到来自吉东方面的消息,这次打电话的不是马效林,而是普天成在吉东时的秘书,现任吉东团市委书记的胡兵。胡兵说:“普书记,王主任他们从北京回来了。”普天成问哪个王主任,胡兵说就是原人大主任王化忠。普天成又问,跟王主任一同去北京的还有谁?胡兵便将人名一个个报上,其中就有原政协主席李国安,原财政局长江玥。这个江玥有点意思,普天成刚到吉东时,她是吉东下面一个县的副县长,普天成发现她工作能力不错,算是一个有魄力的女干部,就把她从副县长提拔到了市国资委主任的位子上。国资委那几年,江明干得也还不错,帮普天成解决了不少难题,特别在吉东几家国有企业的改制中,江玥提出了非常好的思路,从而确保了吉东国有企业改制步伐,让普天成和吉东市在全省国有企业改革攻坚战中出了彩。普天成念她是位有创新能力,工作作风扎实的干部,将她提拔到市财政局长的位子上。可是江玥当上财政局长后,世界观发生了改变,她开始贪钱,变着法子为自己捞钱。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她从各家企业索要好处费达一百多万元,还擅自挪用项目资金,在财政局设立小金库,让自己的亲信炒股,结果把小金库的钱全赔在了股市里。案发后,市上有两种意见,一是交司法机关,让司法机关依法处理;另一种意见是本着爱护干部的原则,由市纪委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行政降一级使用。持这种意见的是王化忠和李国安。普天成当时也有些犹豫,内心讲,他是舍不得这位干部的,她精明、能干,对工作也有满腔热情,而且思想解放,工作有创新能力。普天成一开始也有保护她的动机,想内部处理一下,让她原回国资委算了。但是这中间发生了一件事,王化忠和李国安他们联合了三十余名干部,联名向市委写信,要求保护江玥,目的就是要给普天成施加压力。这一招把普天成惹恼了,后来召开的常委会上,普天成同意了市纪委提出的开除江玥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并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法律责任的处理意见。半年后江玥因受贿和渎职罪被判十二年,进了监狱。但令人惊讶的是,江玥入狱不到半年,被告知在狱中怀孕,医院也证实了这点。当时江玥已经四十六岁,她跟丈夫一直没有孩子,外界都说她丈夫有性功能障碍,不能生育,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她丈夫的性功能又恢复了。当然,吉东民间对这次怀孕,有很多版本,有说江玥肚子里的孩子是王化忠的,早在她当副县长前,就跟王化忠有不正当关系;也有说是政协主席李国安的;更有甚者,竟说江玥肚里的孩子是普天成的,因为江玥被判入狱后,普天成到监狱探视过她。
  
  江玥以怀孕为由,从监狱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进去,生完孩子到了法定收监的日子,她又让省人民医院出具了患病证明,直到现在,还在保外就医。没想到,江玥现在也加入了王化忠他们的阵营,开始清算普天成了。
  
  想想过去曾对江玥的厚爱,还有对她寄予过的厚望,普天成感叹良久。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什么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对手。他跟胡兵说:“你安心工作,不要受这件事的影响。”胡兵毕竟年轻,不放心地问:“普书记,不会有什么事吧?”普天成最不喜欢别人问这句话,没好气地说:“如果我触犯了党纪国法,不用他们告,我自己会走进监狱。”说完,啪地收了线。
  
  合上电话不久,普天成又觉得不该跟胡兵发火,想打电话过去,跟他解释一下,又一想,算了,现在还是少打电话为妙,免得越描越描不清楚。
  
  普天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暴风雨真的要来了。如果仅仅是王化忠、李国安他们,普天成是用不着紧张的,但凡跟你交过手的人,你都知道他有几斤几两,能兴什么风能做什么浪。怕的是那些没跟你交过手的人,你真不知道这些貌似简单的人,背后会有什么力量。再者,王化忠他们连江玥这样的人都发动了起来,还不知下一步,他们的联盟会扩大到哪儿!
  
  得采取措施了,再犹豫,怕会误大事。
  
  这个上午,普天成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来的电话他一个也没接,幸好,这中间没瀚林书记的电话。直到中午,普天成才下了决心,他抓起电话,打到一个很久不用的号上。这号深埋在他心里,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这个号码他再也用不着了。朱天彪太多事,帮他等于就是在害自己,还是拉开点距离好。没想,两人分开两年不到,他又得找朱天彪了。
  
  电话里传来朱天彪的声音:“你还好吗?”
  
  普天成说:“不太好,最近有些事,烦人。”
  
  朱天彪顿了顿,问:“要紧不?”
  
  普天成说:“世上没哪件事不要紧,也没哪件事特别要紧,就看你怎么理解。”
  
  朱天彪说:“我是问眼下这事。”
  
  普天成说:“有点麻烦。”
  
  朱天彪那边不说话了,像是在等候命令。
  
  普天成像是又犯了难,这事的确犯难,如果不犯难,他也用不着把自己关一上午;如果不犯难,他早就采取行动了。他艰难地做了一阵斗争,终于一咬牙:“你抽空过来一趟吧。”
  
  朱天彪那边嗯了一声,压了电话。普天成抱着电话,发了好长一会儿呆。
  
  开弓没有回头箭,普天成清楚这个电话的利害,但是有人逼他这么做,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打完这个电话,普天成决计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尽管从吉东消失很久了,但在普天成的心里,她似乎一天也没离开过吉东。普天成坚信,同样的感觉,瀚林书记也有!
  
  坐落在子水河畔的子水城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这个城市归另一个省管辖,但它跟海州离得很近。二十年前,它还是海州的一个地区,后来行政区划变更时,它划给了另一个省。
  
  天下着蒙蒙细雨,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都让雨雾拉在了一起。普天成是早上九点出发的,他跟瀚林书记说,他要去扫墓,瀚林书记还伤感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想想,老人家都离开我们十五年了。”普天成说:“一晃儿的事,昨晚还梦见小时候很多事呢。”瀚林书记像是被触动了,做出一副追忆往事的样子,半天后道:“去吧,正好这段时间稍闲一点。替我给老人家送束花,我真是抽不出时间啊。”普天成赶忙说:“您是替全省人民操劳呢,哪能占用您的时间。”说完,紧着告辞,生怕多待一秒钟,说出什么泄露秘密的话来。
  
  普天成的父亲是葬在岳公山的,岳公山离子水并不远,但普天成并没有扫墓的计划。一则,父亲并不是在这个季节离开的,他去世的日子是清明后第十一天,瀚林书记把日子恍惚了。二则,随着这些年在官场的挣扎,普天成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偏离了父亲的要求。父亲的一生,清正而廉明,他的俭朴是大家公认的,他最痛恨的,就是只为自己着想,不为天下百姓忧愁。普天成现在是只为着自己了,他无脸面对父亲。
  
  记忆中的子水城是隽丽而又缠绵的,跟江南的缠绵有不同的味儿。普天成小时候,常常跟着母亲来到子水,母亲的娘家就在子水,“**”颠覆了他对子水的记忆,让子水以一种可怕的面目在他脑子里存活着,棍棒下**的姥爷至今还让他看到世事血淋淋的一面。好在,很多东西是可以用时间冲淡的,所以普天成这次踏上子水,眼前倒没虚幻出什么血腥的场面。
  
  普天成自己没带车,他是乘火车来的。他现在是越来越谨慎,对身边的人,也格外地留神。这样不好,他多次提醒自己,但每到关键时候,他还是对别人放不下心来。其实一个人来也有好处,至少,他行走在子水街上的步子是从容的,不慌不乱的,用不着装腔作势。他像普通人一样往怀岸那边去。怀岸那边有家莎蔓莉女子健身中心,化玉娇就是那家健身中心的董事长。
  
  化玉娇本不叫化玉娇,她原名叫秦凤娇,去吉东那边承揽工程项目时,她是新大地物资公司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当时新大地的总部在海州,公司老板是她姐姐秦凤月。后来的事实证明,新大地是一家皮包公司,按另一种说法,也是一家流氓公司,专做不正当生意。但是,普天成并不知道这些,他还以为,打着瀚林书记旗号来的公司,规模一定不小。
  
  秦凤娇差点让普天成栽了跟头。新大地前后给吉东十余家工程公司提供过钢材、水泥,还有铝合金,总价值达一亿两千万元。一开始秦凤娇她们还遵从游戏规则,不敢把太次的东西倾销到吉东。后来姐妹俩胆子越来越大,竟串通苏润,联合将一批过期水泥和劣质建材销到吉东。不幸的是,苏润因库房管理混乱,发货员错将发往别人工地的劣质水泥发到了吉东大厦工地上,结果导致吉东大厦坍塌。
  
  事发后,普天成很震惊,秦凤娇姐妹俩所做的一切,居然瞒过了他。一开始他是铁着心要追查到底的,对牵扯到的人和事,绝不姑息。查到中间,突然有人告诉她,秦凤娇手里握有瀚林书记的字条。普天成傻呵呵地问:“不会吧?”那人极为神秘地说:“普书记,不只是字条,还有比字条严重的东西。”
  
  “什么?”
  
  “是……录像,她们把……和首长在床上亲昵的镜头全录了下来。”
  
  “不可能!”普天成猛地拍了把桌子,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手掌肿了三天。
  
  “千真万确,普书记,再不能查了,再查,我们都不好交代。”说话的是当时负责事故调查的省建设厅纪委书记,后来他升为建设厅厅长。
  
  普天成犹豫了两天,也痛苦了两天,最后,他不得不授意有关人员,将事故责任往别的方面引,尽量避开建材等敏感问题。调查人员按他的指示,又从地质结构、图纸设计等多方面找问题,但是要想推卸掉这么大的一起责任事故,实在太难。后来建设厅纪委书记跟他商量,能不能跟苏润做做工作,让他一个人把责任担了,然后再想办法。
  
  普天成摇摇头,“难啊。”
  
  “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你我就得卷起铺盖回家。”建设厅纪委书记黑青着双眼说。他已有五个晚上睡不着觉了,到医院开了药,也不顶用。
  
  “你能回得了家,我怕是连家也没的回。”普天成的语气沉痛极了。
  
  “试试吧,我们分头做工作,给他讲清利害。”
  
  “利害他比谁都清楚,我还怕他反咬一口,把责任全往别人身上推呢。”
  
  “试试吧,没有别的办法了。”纪委书记哀求似的说。
  
  在没有路可选择的时候,刀山火海也得闯,普天成咬了咬牙,点头同意了。
  
  试的过程相当艰难,谁都知道这是在危崖上走钢丝,弄不好,会摔得粉身碎骨。但是没有办法,如果把秦家姐妹逼急了,将那些烫手的东西公布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普天成跟建设厅纪委书记轮番上阵,一次次地给苏润做工作,讲利害,同时也做着一种保证。苏润愣是咬住牙不开口。后来,普天成单独跟苏润在一起时,苏润说了一句话:“普书记,这不是第一次了,我苏润可以替你背一次黑锅,但不能次次背。”
  
  普天成无语。他知道苏润在说民工事件。那次,是苏润替朱天彪扛了,尽管钱是朱天彪出的,但外界没人知道,民工事件的直接责任人是朱天彪。
  
  “老苏啊,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只有陪着你坐牢了。”
  
  “非坐不可?”苏润问。
  
  “非坐不可。这么大的工程事故,怕是光坐牢还不够。”普天成说。
  
  “多少钱也摆不平?”苏润不甘心地问。
  
  “钱不顶用。老苏啊,钱这王八蛋,它只管害人,却不救人。”
  
  “我要是找个冤大头,让他出来承担责任呢?”
  
  普天成不说话了,天下会有这样的冤大头?
  
  一周后,调查组忽然说,水泥是从一个叫龙山水泥厂的民营企业手里买的,这家企业的老板叫邹志良,邹也承认了向苏润提供劣质过期水泥的事实。普天成惊得不敢相信,天下真还有这种找上门的冤大头!调查组很快拿到苏润跟邹志良签订的水泥供应合同,还有质检部门出具的检验书。检验书表明,那些水泥早已失效,三年前便被有关部门封存在龙山水泥厂的库房里。而马效林同时汇报上来的消息是,龙山水泥厂早在三年前就破了产,厂长邹志坚负债累累,加上女儿又患有白血病,被钱逼得焦头烂额。邹志坚之前跟苏润有过业务上的往来,算是老关系。
  
  普天成心里清楚了,一个需要钱,一个需要拿钱替自己开脱,这买卖,谈起来倒也不太难。
  
  普天成至今尚不知道苏润到底给了邹志坚多少钱,但他坚信,这绝不是小数目。不过对苏润来说,这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苏润用它,化解了自己的危机,也将自己的刑期由十几年减少到六年。如果不是有人硬抓住这件事不放,苏润甚至可以不去里面。不过也没关系,苏润在里面一点不受委屈,外面咋样,里面还是咋样,再有一年多,他就可以出来了,继续驰骋在商场。
  
  但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咬人呢?
  
  普天成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是超乎常理的,你绝不能用正常思维去判断非正常事件,包括那些非正常的人。
  
  什么变数都有!这是普天成对世事、对人生最深刻也最精辟的总结。
  
  莎蔓莉女子健身中心在子水国际会展中心旁边,一幢五层小洋楼,装修十分典雅,有一种雍容华贵的味道。普天成进去时,两位半老徐娘正笑哈哈地走出来,边走边说些跟减肥有关的话题。其中一个说:“我最近又瘦了一斤。”另一个惊讶地说:“你怎么总是能瘦,我半年了还没瘦下来一斤。”普天成扫了俩女人一眼,发现说瘦了的其实比那位没瘦的还要胖,于是他想到,谎言是充满整个世界的。看着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出去,普天成定了定神,往三楼去。
  
  秦凤娇坐在三楼总经理办公室里,正跟一位女客户交流着什么。看见普天成,她愣了一下,半天,醒过神似的站起身,面色潮红地说:“普……您怎么来了?”
  
  普天成定定地望住秦风娇,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叫化玉娇的女人总是那么风风火火,一副发誓干大事的样子,即使偶尔闲下来,也要在平静的生活中折腾出点什么。眼前的秦凤娇,却有股超然隐于世外的味道,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清澈中透着混沌,混沌中又透着觉醒,以前那自大自狂的眼神全然不见。还有那张脸,豪妆褪尽,只显朴华,不加任何修饰。
  
  见普天成愣站在门口,秦凤娇急了,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一位客人。她冲女客户笑笑,“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来了贵客。”然后快步走过来,“书记快请,真不知道您要来。”
  
  普天成报以微笑:“环境不错嘛,看来你的事业是蒸蒸日上了。”
  
  “哪敢谈什么事业,权当消磨时间。书记快请坐。”秦凤娇显得有些张皇,刚要唤秘书前来沏茶,又一想不妥,自己拿了茶杯,一时又记不起茶叶放在哪儿,最后还是唤了秘书。
  
  秘书是一位漂亮可人的小姑娘,也就十七八岁,长得白里透红,红里透白,身材还蛮高挑,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跟秦凤娇的成熟大器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女孩很养眼,也容易让人生出人生苦短的感慨。小姑娘沏了茶,捧来水果,看了一眼普天成,退出去了。秦凤娇比刚才稍稍镇静了一些,不过脸上,还是掩不住的喜悦和紧张。
  
  “书记是到这边开会?”
  
  “不,是专程来看望一位朋友。”普天成呷了一口茶,道。
  
  秦凤娇哦了一声,她并不清楚普天成说的朋友就是她,她也不敢抱这份奢想。在普天成面前,她是罪人,这点认识她还是有。吉东大厦那场灾难,最后虽说没殃及她,但也只能算是她们姐妹俩侥幸逃身。想想过去的日子,两人不止是惊出一身汗,吓得魂都没了。其实那些所谓的把柄或证据,她们是不敢拿出来的,顶多是吓吓人,放她们一条生路。后来她们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想让她们姐妹俩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是普天成暗中周旋,那人才宽恕了她们。坦率地讲,她跟姐姐秦凤月就是吃青春饭的,父母给了她们一副好身材,一张漂亮脸蛋,不用真是可惜,于是大着胆,就去闯世界。姐姐秦凤月之前跟过一个男人,有经商经验,两人合计着,就注册了一个公司。一开始挺艰难,长达两个月找不到一单生意,房租都交不了。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们认识了宋瀚林的秘书,进而认识了宋瀚林。这都是奇迹,如果换到今天,她们是不敢想的。宋瀚林是多显赫的人啊,怎么就让她们给认识了?撞大运,真是撞大运。
  
  在所有吃青春饭的女孩中,她跟姐姐是成功的,太成功了,她们轻而易举就捕获了大鱼,然后是一条接一条的小鱼。在那张权力精心编织的网里,她们发现了太多的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一切冠冕堂皇的东西其实都充斥着交易。权钱交易,权色交易,权权交易,总之,交易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真理。
  
  她们有过成功,那些成功都是用身体换来的。频频不断的交易中,她们发现,女人索取这个世界的方法太简单了。但是她们没想到,她们会栽在一个土老板手里。
  
  那个土老板是宋瀚林的秘书介绍的,也就是说,那些最终销到吉东大厦的过期水泥,是宋瀚林的秘书提供的。他拿大头,她们只拿小头。
  
  这个世界上,真正敢冒死玩火者,并不是那些手握重权的人,而是他们身边的人。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秦凤娇收回乱麻一样的思绪,专注地望住普天成。这张脸对她来说,太过熟悉,然而又是那么陌生。宋瀚林秘书提供的那些关系中,独独跟她们姐妹俩保持了干净关系的,就一个普天成。因此,他赢得了她们姐妹俩的敬重。
  
  人和人之间,是讲缘分的。秦凤娇觉得,她们跟普天成之间,真是有一种缘分。尽管后来她们受到了普天成的警告,普天成让她们远离吉东,远离海州,永远不要在海东的地面上出现。但这些,都不能冲淡普天成在她们姐妹俩心中的记忆。
  
  某种程度上,是普天成唤醒了她们,也拯救了她们。
  
  人在经过大迷大痛后,是有一些大悟的,心灵自然也有大净。
  
  也许是嫌这种地方太过吵杂,也许是秦凤娇不想在这里谈事,两人寒暄几句后,秦凤娇说:“书记难得来子水一趟,我请书记到外面坐坐?”
  
  普天成也不拒绝:“客随主便吧,外面就外面。”
  
  “子水有家茶楼不错,我请书记喝茶去。”秦凤娇笑吟吟望住普天成,神色比刚才松弛了不少。
  
  普天成笑着点头。两人离开公司,到了一个叫云水涧的茶坊。秦凤娇并不知道普天成现在任什么职,吉东大厦风波平息后,她跟姐姐离开了吉东,没敢到海州去。姐姐秦凤月跟着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去了山东,说再也不回来了。秦凤娇找不到领她的那一个人,只能独守在子水。她用在吉东赚来的钱买了这幢小楼,重新装修一番,开了这家健身中心,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给自己的下半生找个寄托。普天成离开吉东,她知道,是在买下这幢小楼后不久。但普天成到海州具体任什么职,这些年又有哪些升迁,她一概不知。
  
  吉东风波后,秦凤娇还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别要,包括人们热衷打听的消息。她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瑜伽功。
  
  “书记这趟来,有什么指示?”这种话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学会的,是学着官场中人的口气说的,秦凤娇现在想改变,但面对少言少语的普天成,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大约是换了环境,普天成不那么深沉了,冲秦凤娇笑笑。这一笑有太多意味,既有对往事的不堪回首,又有对现实的无奈感叹。“好几年了,突然想起该来看看你。”他说。
  
  秦凤娇也报以矜持的笑,这笑相对简单,没普天成那么多意味,只是在化解着她的尴尬。“能让书记惦着,是我的福分。”秦凤娇说。
  
  “这些年,过得还好吧?”普天成的声音里有股沧桑。
  
  “还行,比过去简单多了,也快乐多了。”秦凤娇倒显得乐观自信。
  
  “那就好。”普天成喝口茶,他一路是准备了很多话的,但看到秦凤娇目前的样子,就知道那些话是多余的。包括此行,也是多余的。一个把自己从复杂中拯救出来甘于简单地活下去的女人,是不会再被别人当做武器的。
  
  两个人坐了有一个小时,秦凤娇自始至终没提过去的事,普天成也没提,过去好像在他们之间不存在。两人就瑜伽谈了一阵,然后就说起子水的天气。普天成倒是想问问她姐姐的,但秦凤娇好像连她姐姐也不愿提起,普天成只好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一小时后,普天成觉得该告辞了,茶未淡,但他心里的很多恐惧和不安已淡了,甚至完全消失在这间茶坊里。他觉得来这么一趟也好,至少,从今天起,再也不会为那个叫化玉娇的女人心生不安。
  
  他起身,冲秦凤娇伸过手去,“谢谢你请我喝茶。”
  
  秦凤娇恋恋不舍地伸出手。两只手相握的一瞬,秦凤娇突然问:“他……还好吗?”
  
  普天成明白秦凤娇在问谁,但他装糊涂,事实上他也只能装糊涂。他爽朗地笑了笑,“好,大家都好。”然后就疾步离开茶坊。
  
  身后徒留下心怀期待的秦凤娇,黯然发着一种空茫的呆。
  
  雨还在下,子水的街头,充斥着雨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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