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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第1/2页)

和老林通过电话之后,韩丁决定,在龙小羽案开庭之前,用两至三天的时间,去一趟江南名城绍兴。
  
  他的这个决定和罗晶晶做了商议,罗晶晶当然赞同,而且要求同往。韩丁去绍兴的目的完全是事务性的,是为了搞清龙小羽与祝四萍的真实关系并实地取证。而罗晶晶的兴趣则是情感性的,韩丁看得出来,她对龙小羽生于斯长于斯的那片土地,似乎有着特殊的关切和踏访的渴望。
  
  罗晶晶与韩丁同往绍兴,对外名义是韩丁的助手。因为罗晶晶是个法盲,而且言谈举止比较幼稚,所以,韩丁不得不临阵磨枪地教授些白领阶层职业女性在待人接物方面的基本要领:怎么问候,怎么握手,怎么告辞,这些和模特的日常做派是不一样的,包括穿衣和化妆,也都是不一样的。韩丁最是千叮万嘱的,是要罗晶晶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许自己开心地笑起来或眼圈发红,做律师的人要喜怒不形于色;逢人不要多言,言多必然语失。韩丁和人谈话的时候,她在一边装模作样做做记录就行。
  
  罗晶晶一切都答应,只要能去绍兴。
  
  天色刚刚发白,列车开到了绍兴。在进入绍兴之前韩丁醒了,他看到罗晶晶两眼凝视窗外,布满血丝的眼窝显示她一夜未眠。透过车窗韩丁看到成片的菜田以及蜿蜒其间的那些河道,菜田与河道在列车掠过的沿线交错变幻,铺陈出锦绣江南水系如织的动感。这样的景致在空旷的北方是见不到的。随着列车的行进,窗外的河道忽而宽至视野开阔的湖塘,忽而细至一舟穿过的桥洞。河道的转折处,常能见到一两只单人划桨的乌篷船,载着些菜蔬和杂货摇摆而过。菜蔬杂货之间,偶尔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呆呆地望着他们的火车渐渐走远。罗晶晶也很留意那些乌篷船,船上那些头戴毡帽的摇桨人或许让她想到了当年的龙小羽。三年前的龙小羽就是划着一只同样的小船,在这片穿村过镇的河道上,载着赶路的女人往返。
  
  火车开进绍兴城时太阳刚刚挂上房顶。韩丁和罗晶晶走出车站,就在站前的一家早点铺里向伙计打听东浦的方向。去东浦前他们就在这家早点铺里各吃了一碗用酱鸭、熏肉、腌鱼和霉干菜拌的糯米饭。喝了一壶泡过了气的龙井茶。然后就在附近一个顺水的埠头上招呼了一条恰巧经过的小船沿河而下。他们穿过的这条黛瓦粉墙夹成的水巷,真像一道历史浮雕的走廊,两岸那些老旧的房屋,处处流露着这座水城历经两千五百年后才天养地成的沉着厚重。而那些一家一户临河相望的门窗里,散漫出忽隐忽现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和间或夹杂着的口音浓重的闲谈,又把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世俗的温情和淡泊的人间烟火之中。韩丁想,这应该是一个让人善良、温顺、与世无争的地方。
  
  他们的小船出了城,沿着水中的村庄向太阳的方向走。在那些村庄的外面,包围着大片的菜田。韩丁向船家打听,知道那是油菜田,可以推想成熟季节黄花漫野,该是多么灿烂。菜田虽然广阔,却又被布满木桩和渔网的河汊缠绕,小船就在那些渔网的边缘悠悠划过。在宽处的水面上,可以看到绵延若虹的古纤桥、桥上无人行走。空气中有些流动的雾气,雾气中凝固着地平线上轮廓模糊的山包。坐在船头四面环望,远近依次人目的每个互相衬映的景色,宛如一幅古迹斑斑的连屏水墨。也许因为韩丁是个从小衣食不愁的人,所以,他在感观上总是理解不了:既生于如此优美如画的山水,干吗还要背井离乡去外面打工呢?
  
  途中移动的雾中秀色并没有给韩丁和罗晶晶之间带来任何话题。他们彼此无言,默默地听着木桨拍水的声音。在船身规律的摇动下,谁也没有勃发游赏的心情。特别是罗晶晶,韩丁从她隐隐含雾的眼中,能猜到她此时想到了什么。
  
  这就是龙小羽的老家。
  
  难道罗晶晶真的那么爱他?
  
  船到东浦。他们在一个卸货的埠头付了船资,弃舟登岸。行船久了,上岸之后脚下还是飘飘的。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不知什么年代的青石板,离开汩汩不息的流水往街里走。韩丁用标准的普通话问了路,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那家百年红酒厂。
  
  这家酒厂比韩丁原先的想象要大了许多。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堆制场,在这个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平地上,堆满了白色的泥封酒坛,还有排列有序的酿酒大缸。在这片空地的周遭,围着板式的造酒车间。只有在厂区的西北角上,才挤着几间看上去像是办公室的低矮平房。
  
  他们在这几间低矮平房中找到了一位自称是酒厂厂长的男子。韩丁向他通报了自己的律师身份,表示来此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龙小羽在这里工作时的表现。那位厂长很爽快,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给他们泡了茶,然后大声地介绍情况:“龙小羽?对,是在我们这里干过,这小伙子人蛮好的,干活很卖力气,人也很老实……怎么,他在外面出事了?”
  
  韩丁没有详细介绍龙小羽的案情,只笼统说:“啊,有个案子公安局怀疑到他,我们是想了解一下他这个人一贯表现怎么样。他以前是和你们这里一个叫四萍的人谈恋爱吗?”
  
  韩丁顺势把话头进展到他要了解的问题上,厂长也顺过来说:“有的有的。就是祝四萍嘛,是祝四萍追他。”
  
  韩丁在笔记本上写了“祝四萍追他”这样一句话,然后又问:“那他对四萍呢,他对四萍感情怎么样?”
  
  “感情嘛应该还可以啦,龙小羽这个人很讲义气的,厂里的人都知道,你对他好一尺,他对你好一丈,他这人很讲这个。他是石桥镇的人,家里也没人了,刚进厂的时候就住在厂里的仓库里,晚上也算是为厂里看仓库吧。那时候四萍喜欢他,对他还不错,天天家里做了饭送过来,天冷了棉被抱过来,过春节也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去过。其实,四萍论长相嘛也可以的,就是脾气不大好,和厂里很多人都吵过架。以前厂里有几个年轻人也追她,她看不上的。”“那她怎么看上龙小羽了,看上他什么了?”
  
  “人好嘛。四萍脾气大,所以,必须要找一个厚道的。再说,龙小羽小伙子很精神嘛。小伙子精神,姑娘就喜欢嘛。”“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四萍对龙小羽很不错,龙小羽对四萍也不错,他们是很般配、很圆满的一对,您是这么看吗?”
  
  厂长犹豫了一下,说:“四萍确实蛮喜欢龙小羽,龙小羽对四萍也不错。四萍的妈妈害风湿病不能下床,她爸爸又在外面打工,四萍后来也到外地去了,她妈妈全靠龙小羽照顾,给她妈妈做饭,背着她去看病,我们都看见过的。她妈妈也把龙小羽当儿子待的。不过,我们都觉得小羽和四萍也不算那么般配。四萍是个太凶的姑娘,龙小羽跟了她要受气的。去年都传着说四萍在外面出事了,我估计就是她那个性子。她那个性子在家里还好,大家乡里乡亲包涵包涵也就算了,到了外面,特别要再碰上北方人,人家不睬你的,说急了就动刀子,北方人很野的。噢,我不是说你们北京人,你们北京人不野的,北京首都嘛,大城市,我知道北京人很文明的。”
  
  韩丁在记录本上记下:“龙、萍不般配,四萍性子坏”。他抬头问:“龙小羽是什么时候离开你们酒厂的?”
  
  厂长说:“前年走的,前年的年初吧,我记得该是去酒糟进锅榨煎的时候了,大概是刚过了春节吧。”
  
  “怎么走的?”
  
  “让厂里开除开掉了。”
  
  其实,关于龙小羽离开百年红酒厂的过程,韩丁在龙小羽口中已知道大概,但为了核实,他还是问了下去:
  
  “因为什么让厂里开除了?”
  
  “因为偷东西。”
  
  “您刚才不是说龙小羽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吗,怎么又偷东西?”
  
  厂长很感慨地摆摆手,一言难尽地说:“噢,这个事情呀,说来话长了。前年年初厂里**了一盒18K金的金箔,准备刻上百年红的字样放在精装礼品酒里的。这礼品酒是百年红新推的产品,用彩盒包装,每个礼品盒里有两小坛百年红,成本也只有二十元,可市场上的销售价是一百八十元,就靠那张金箔压分量呢,那一张金箔就值五十元钱。那盒金箔买进来的当天先入了库,准备第二天就送到外面刻字去。第二天管这事的人来领货,发现金箔不见了。厂里这才决定彻底盘一次库,结果发现还短了不少东西,账实不符啊,这明摆着是出了家贼了嘛。厂里就从内部查,查来查去,查出一个可疑人来……”
  
  一直装着做记录的罗晶晶听到这一段,不知不觉停了笔,脱口问了一声:“是龙小羽?”
  
  厂长顿了一下,才慢慢答道:“是祝四萍。”
  
  显然,龙小羽并没有把这段“历史”向罗晶晶交代过,罗晶晶脸上因而现出惊奇的表情。但这段“冤案”韩丁是知道的,所以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四萍偷了厂里什么?”
  
  “噢,一个女孩子,能偷什么,还不是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典型的小偷小摸。那时候龙小羽不是住在仓库里吗,四萍天天来看他,每次走的时候总要顺手拿点东西,今天拿节电池,明天拿个灯泡,后天又拿一把线绳,都是那种掖在怀里就看不见的东西。估计开始只是贪小便宜,后来拿习惯了,一次不拿手就痒。那时候我还不是厂长呢,是我们老板的儿子做厂长,管理上很乱的,买东西进货都是大手大脚,不要说造酒的工具原料,光是这种行政办公用品,库房里就积压了不少。库房按规矩不准住人的,可那时候龙小羽没地方住,他们就让他住在库房了。当时还觉得不花钱白用了一个夜里看库的劳动力呢。库房以前晚上没人看守让小偷撬过门的。后来倒好,外贼易挡,家贼难防。那时候四萍天天晚上到库房去陪着龙小羽,人人都知道,人人都不管,习以为常了。”
  
  这件事往下的结果韩丁不问也知道。厂里一盘库,四萍就慌了,找龙小羽商量,她知道能进出库房的就那么几个人,嫌疑的范围很小很小,稍加分析就能分析到她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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