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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点,不要太乐观了!……”这两句话是觉慧起初说的,那时候他多少还受着妒忌心的支配,虽然事实上他的话也有一点道理。
  
  “一切都不成问题,”正在兴头上的觉民听见觉慧的话一点也不沮丧,他还说:“你平日很勇敢,怎么现在就这样过虑了?”
  
  觉慧听见觉民这样老实地说话,知道哥哥并不晓得自己的另一种心思,便笑了笑,说:“你有理。我祝你成功。”他无意间把眼光掉向戏台那面,台上锣鼓震得人耳聋,有几个男人光着身子在那里翻筋斗,接着又有两三个花脸在那里打架,戏台前坐着的祖父正侧着头含笑地跟旁边一位灰白胡须的客人谈话。觉慧看见那个满是雀斑同皱纹的脸和那根香肠似的红鼻子,感到极大的愤怒,他马上捏紧拳头,咬紧牙齿憎恨地说了一句:“他居然来了!”
  
  “哪个?”觉民惊讶地问,他还没有注意到那个跟祖父谈话的客人。
  
  “冯乐山,那个刽子手!”觉慧指着那个方向说。
  
  “轻声点,你不怕给人听见!”觉民连忙阻止觉慧道。
  
  “怕什么?我正要给人听见。你刚才不是说到勇敢吗?”觉慧冷笑道。
  
  觉民一时想不出话来安慰弟弟,他正在为难之际,救星来了。然而救星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不过觉民这个时候不会知道。救星是淑华和淑贞两姊妹。
  
  “二哥,冯家新姨太来了,你去看吗?”淑贞高兴地拉着觉民的袖子,带笑地对他说。
  
  “冯家新姨太,我又不认得,为什么要去看她?这倒奇怪了!”觉民惊疑地说。
  
  “她不是婉儿吗?”觉慧问道,他马上明白了。“她来了,现在在哪儿?”他说这句话好像把一个人从坟墓里挖出来一样。
  
  “在我屋里,没有别的人,你们去看吗?”淑华带着神秘的微笑说。
  
  “好吧,”觉慧应了一声就跟着淑华姊妹走了。他们把觉民留在那里,因为他说不要去看。
  
  “婉儿真值不得。在冯家是活受罪。老头子倒喜欢她,就是脾气怪,会折磨人。老太婆发起脾气来,连老头子也怕她,她总是拿婉儿做出气筒!……”淑华一路上絮絮地说,好像很满意自己知道了这么多的事情。
  
  三个人进了屋,房里并不是没有别人。瑞珏是一个,淑英是一个,倩儿是一个,喜儿是一个,还有三房的丫头翠环,此外就是那个眉清目秀、长长脸的少女婉儿了。她穿得比从前漂亮,而且是浓妆艳抹,还戴了一副长耳坠。只是面容略有一点憔悴。这时候她正在对倩儿和喜儿谈她在冯家的生活情形,瑞珏和淑英在旁边听得眼睛里包了一汪泪水。
  
  婉儿的座位正靠着窗,斜对着房门,所以觉慧一进来,她就看见了。她连忙站起来,关上手里的小折扇,做出笑容叫了一声“三少爷”就弯下身去请安。
  
  觉慧点了点头,连忙作揖还了礼。他看见她还站着不坐下去,便带笑说:“请坐吧,不要客气。你现在是冯家的新姨太,是我们的客人。”他心里也很难过,他想到了鸣凤。
  
  婉儿红了脸,低下头不作声了。坐在床沿上的瑞珏用责备的眼光看觉慧,温和地说:“三弟,人家心里不好过,你还忍心笑她。”
  
  “我这是无心说的,”他分辩道。他忽然记起了倩儿在花园里告诉他的话,他对婉儿只有好感,他同情她,想对她做一件好事,或者说一句好话。他便对瑞珏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她今天回来,你们不请她到外面去看戏,大家守在屋里流眼泪。这不是笑话?”
  
  “三弟,我说不过你,看不出你的嘴倒厉害!”瑞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把手里的团扇摇了几下。淑华和淑贞在旁边笑了。
  
  “你说不过他,让我来说!”淑英接口说下去。她看见婉儿还站着便对她说:“婉儿,你只管坐下,不要跟他客气。”这时觉慧也已经找到凳子坐下了,婉儿便默默地坐下去。淑英又对觉慧说:“外面的戏一点没有意思,那般男客人真不害羞,总是点些污眼睛的戏。婉儿回来的机会不多,她要跟倩儿她们谈点私房话,我跟她分别了几个月,也很想念她,所以我们安排好在这儿见面。她们谈得正好,却让你来打岔了。我问你,你做少爷的跑来做什么?”
  
  “这样说来,你是要赶我走了。其实我就会走的。这儿又闷又热,好多人挤在一起,有什么好!”觉慧说,但是他还不预备走。
  
  “三哥,你说走,为什么又赖在这儿?你不要得意,已经有人给二哥提亲了,下回就会轮到你头上来的,”淑华在旁边插嘴说,她的嘴快,终于泄漏了消息。
  
  “给二哥提亲?哪个给二哥提亲?”觉慧惊疑地问道。
  
  “就是冯乐山,说的是他的侄孙女,跟二哥同岁,不过脾气很大,”淑华笑答道。
  
  “比二少爷小些月份,”婉儿接下去解释道,“相貌倒还周正。”
  
  “又是那个老混蛋,”他气愤地骂了一句,马上站起来说:“我去告诉二哥去!”他说着就往外面走,还回过头来把婉儿望一下,好像望一个就要永别的人。他看见婉儿正在跟倩儿她们低声谈话,他还看见淑华和淑贞对他做奇怪的笑脸。他在心里也说:“我要马上告诉二哥去。”他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似的。
  
  他走出房来,刚刚走到左上房前面的石阶上,他就感到失望了。他看见觉民站在祖父和冯乐山的旁边,冯乐山一边扇着他那把金色大折扇,一边带笑地向觉民问话,觉民居然恭顺地回答。“为什么要对那个人客气?你跟那个刽子手谈话!你不晓得他就是你的敌人,他正在破坏你们的爱情呢!”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觉民。
  
  这个消息终于给觉民知道了。觉慧告诉了他,觉新也奉了祖父的命令来征求觉民的意见。其实这所谓征求意见并不是祖父的意思,祖父只是下命令,觉新也认为祖父的命令应当遵守,虽然他并不赞成祖父的决定。
  
  这对于觉民当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可是他并没有给吓倒。他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不愿意。他说:“我的亲事应当由我自己作主。现在我还年轻,正是应该读书的时候,我不愿意成家。”他还有许多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自己作主的话,是不好对爷爷说的。我看或者可以用你年轻的理由向爷爷说。不过在我们家里十九岁结婚已经不算早了。我也是十九岁结婚的。在爷爷看来,这也不成为理由,”觉新迟疑地说。
  
  “那么照你看来就没有办法了,”觉民气恼地说。
  
  “我不是说没有办法,”觉新连忙分辩道,但是他说不出后面的话。
  
  觉民把眼光死命地盯在觉新的脸上,他好像要看穿觉新的心似的。他记起一件事情,他用力说道:“你不记得今天下午你自己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是不是要我把你的悲剧重演一次?……”
  
  “但是爷爷……”觉新拿祖父的话替自己辩护,他觉得觉民的话并不错,但祖父的命令也是必须遵守的。
  
  “不要再提爷爷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觉民不等哥哥把话说完就打岔地说。他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虽然是夜深,他还不肯睡。他跟觉慧商量了许久,两弟兄同意了下面的一个办法:反抗,反抗失败便逃走,总之决不屈服。觉慧极力鼓舞觉民,一则因为他同情觉民,二则他要觉民在这个家里开一个例子,给他和他们的兄弟们开辟一条新路。于是觉民兴奋地马上给琴写一封短信,预备第二天早晨夹在一本书里面叫人送去。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琴:不管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都请你千万不要相信,因为现在有人给我提亲了。我已经答应把自己交给你,我决不会再收回来。你信赖过我,希望你信赖我到底。你看我怎样勇敢地奋斗!看我怎样来赢得你!觉民。”
  
  觉民自己把信朗读了两遍,得意地自语道:“这是我们恋爱史上一件重要的纪念品了。”他又给觉慧看,一面说:“如何?”
  
  “好一个中世纪的骑士!”觉慧看了信,讥笑似地赞了一句,忍不住心里暗笑,他想:“看你怎样奋斗吧。”
  
  老太爷的寿辰刚过去,觉民的亲事就正式提出来了。冯乐山托了人来做媒,老太爷自然一口应承。周氏因为自己一方面是媳妇,另一方面又是继母,她不便另作主张。其实她也并不反对老太爷的决定。觉新现在才感觉到问题严重了。他知道事情一决定便无异大错铸成,于是另一个年轻的生命又从此断送了。反对吗?他没有勇气反对祖父。考虑的结果是求助于迷信。他等着祖父请出四太太的父亲王老太爷做大媒去要了冯小姐的八字来,找一位算命先生合合看。他希望从算命先生那里得到“不吉”的回答,他甚至打算向算命先生行贿。然而结果跟他的希望正相反,两张八字配合起来是:夫荣妻贵,大吉大利。周氏的心更被打动了。觉新本来以为对他有用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的仇敌。他拿着算命先生写来的批语,心里暗笑自己的愚蠢,同时又为觉民的前途悲伤。他很想把那张满是胡说的字条扯掉,但是他又缺乏勇气。后来他叹息地说了一句:“我总算尽力做过了。”他以为他所能够做的就只是这么一点点。
  
  这些事都是秘密进行的,觉民本人一点也不知道。在高家,这一类的事向来是在暗中进行的。当事人反而做了不能过问的傀儡。而且从前做过傀儡的人如今又来使别人做傀儡了。从来是这样,以后也将永远是这样:这是老太爷一类人的见解。然而无论如何他们把觉民看错了,因为觉民并不是一个甘愿做傀儡的人。
  
  觉民跟他的前辈完全不同,他对自己亲事的进行非常关心,他一点也不害羞地到处打听,同时还有觉慧给他帮忙。他跟琴和觉慧差不多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常常在一起商量作战的步骤和策略,例如怎样打消这件亲事,又怎样把他跟琴的关系公开宣布等等。
  
  战斗的第一个步骤是向大哥表示自己的态度,大哥回答说不能作主;他又向继母要求打消这件亲事,继母说有祖父作主。祖父那方面,他却不能直接去讲话。他找不到有力的帮助的人。在这个家里,祖父似乎就是一切。觉民不会得到别人的同情。几天以后,事情愈加恶化了,琴的家他也不便常去了。姑母虽然同情他,但是姑母不能够,而且也不打算给他帮忙,同时为了避嫌起见,姑母还劝他不要常常来看琴。因为高家已经有人传言觉民的行为是受了姑母的指使,说姑母之所以指使他反对这件亲事,就是想把琴嫁给他。琴为了这件事情气得哭。
  
  第一个“回合”完全失败了。觉民便开始采用第二步的战略,就是在外面扬言如果家庭不尊重他的意见,他便要采取最后的手段。这些话自然不会传到祖父的耳朵里,所以还是没有用。
  
  最后觉民得到消息,说是就要交换庚帖,并且在择吉日下定了。这时离祖父的生日不过两个多星期,觉新也曾把觉民的意见向祖父解释了一下,祖父立刻生气地驳斥道:“我说是对的,哪个敢说不对?我说要怎么样,就要怎样做!”
  
  觉民一个人在花园里踱了几个钟头,他问自己:“屈服呢?还是奋斗到底?”这个时候他有点踌躇了,因为决定了怎样行动以后便没有挽回的余地。逃走,脱离家庭,前途也有很多的困难。以后怎样生活,这就是一个大问题。在家里他自来用不着为衣食发愁,可是到外面去又怎么办?拿什么来生活?他事前没有丝毫的准备。事情迫到眉尖本来应该马上决定,然而他倒迟疑起来了。
  
  他又去找觉新商量。他开口就说到正题,问道:“事情究竟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据我看没有办法了,”觉新忧郁地说。
  
  “你真是想尽办法了?”他绝望地问。
  
  “是的。”
  
  “那么你说我现在应该怎样办?”
  
  “你应该怎样办?你的心事我也晓得。然而我实在没法帮忙。我劝你还是顺从爷爷吧。我们生在这个时代,就只有做牺牲者的资格,”觉新慢吞吞地悲声说,他差不多要掉眼泪了。
  
  觉民冷笑地接连说了两句:“好个无抵抗主义!好个作揖主义!”头也不回地走出房去了。他心里想:“还是跟三弟商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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