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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观音 十九

玉观音 十九 (第1/2页)

就在安心送走父母,搬出招待所,回到缉毒大队的这天下午,她接到了毛杰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的电话。她猜到铁军带着孩子跑到南德来的那天下午,缉毒大队接到的那个找她的电话,也一定是毛杰打的。
  
  一听到毛杰这两个字,钱队长就愣了,以为自己听错,帮她装电话的那个同志也愣了,外屋还有几个人也都停下了谈话,挤到小仓库的门口看她。
  
  安心没再说话,她推开那几个挤在门口的人,瘸着腿走到外屋,手哆嗦着从身上往外拿钥匙,钥匙拿出来插了半天才插进办公桌抽屉的锁眼儿里……抽屉终于拉开了,但用力过猛,哗啦一下拉到了地上。安心一只手还吊着绷带,她用另一只手,从翻在地上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枪来。
  
  老钱赶紧从里屋出来,抓住安心的手,把枪夺过去,他皱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这是?”老钱也许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那电话真是毛杰打的。
  
  安心红着眼,上前去抢老钱夺走的那把枪,但抢不过他。老钱把她重重地推开,有点恼火地问:“你刚才说谁?是毛杰打的电话,啊?”
  
  安心被老钱推了这一下,身体踉踉跄跄地向一边摔去,要不是桌子挡着,她差点摔在地上。她扶着桌子重重地喘气,回身看老钱,咬着牙说:“他约我见面,他问我敢不敢!”
  
  老钱正要说什么,突然抬眼,视线越过安心,投向队部办公室的门口。安心也抬起头来,他们都看到潘队长像座小山一样出现在那儿,把屋里的光线都遮得一暗。
  
  潘队长用毫无表情的声音问道:“你敢吗?”
  
  安心的眼睛一眨不眨,她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潘队长那张背着光的脸。她说:“敢!”
  
  老潘不动声色,又问:“他约你在哪儿?”
  
  安心说:“在瑞欣百货商场的门口。”
  
  老钱插上来,不知是提醒安心还是提醒老潘,说:“这小子前几天在你宿舍那儿没得上手,现在又想调你去瑞欣百货,那地方人杂路口多,四通八达,是个打黑枪的好地方,打了就走咱们连个脚印都追不上。你要去就等于是给他当靶子啦!”
  
  安心说:“他敢去我就敢去,他有枪我也有枪!”
  
  钱队长张了嘴又要说什么,老潘打断了他们:“他约你什么时候去?”
  
  安心说:“现在!”
  
  潘队长走到屋子当中,站住,稍一停顿,说:“好,我跟你一起去!”
  
  钱队长站在老潘身后,愣愣地问了句:“就你们两个?还需要带谁去?”
  
  潘队长转回身,他的回答很轻,但却答得斩钉截铁,没一点犹豫:
  
  “全体!”
  
  老钱似是领会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然后四下看一眼都还发着愣的缉毒警们,突然大吼了一声:“全体!”
  
  屋里的人这才如梦方醒地一齐往门口挤去,老潘走到电话机前,极其简短地给局里的头头打电话,电话还没打完,缉毒大队的院子里已经马达轰鸣,老钱带着人驾着车子出发了。车子一辆接一辆快速地开出缉毒大队的院门,车队扬起的征尘遮天蔽日,气势非凡。
  
  老潘挂掉电话,站起来,看了安心一眼,心平气和地说道:“走吧。”
  
  缉毒大队距瑞欣百货商场并不算太近。安心坐着老潘的车子,车子开得不徐不疾。他们一路默然无话,穿过一个街口又一个街口,渐渐接近了瑞欣商场的正门。老潘没有让安心在正门下车,甚至没有把车子开到商场门前的停车场去,而是停在了附近的一条小街上,从这条小街的街口,可以看到商场门前熙熙攘攘的情形。
  
  这时,安心发现,包括他们停车的这条马路在内,瑞欣百货的四周,和附近她目光所及的所有路口,都像是平地里冒出来似的,突然布满了武警部队的士兵。士兵们身穿黄绿相杂的斑点迷彩服,手执冲锋枪,压着眉毛的钢盔下,个个面目严肃,在军官们简短快捷的口令声中,迅速封锁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安心还看到,缉毒大队的民警们也散在各条街口,在武警部队的协助下,开始仔细盘查过往路人,尤其是从瑞欣商场方向来的青年男子,一律端详仔细了才予放行。
  
  潘队长就在车里,用手持电话联络几个分队的头头,问他们发现了什么情况。街上的老百姓有不少站在远处看热闹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这样如临大敌。安心想下车,老潘不让。他问:你上哪里去?安心答不出。老潘说:用不着你,你就在车上坐着!安心就只好坐着。她看到远处的一个街口,一群武警扣住了一辆公共汽车,大概和车上的什么人发生了争执,好像还动了手,不过很快就平息了,虚惊一场,没有发生乱子。各分队从不同方向陆陆续续报来的情况,都是没有发现目标。目标是已经溜了还是根本没来还是就藏在附近的某幢房子里,不得而知。
  
  就在这时,一辆小卧车悄无声息地开过来了,安心知道那是局里领导的座驾,老潘马上下车过去,钻进那小卧车里请示汇报去了,三分钟后出来,用手持电话让老钱通知各分队撤回。安心看到,武警部队显然也接到了类似的通知,纷纷上了卡车和吉普车,走得比缉毒大队的人还快。街头出现的紧张局面不过半小时的长短,马上一切如常,恢复了平静。
  
  潘队长也上了车,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回队里。和来时一样,一路上他和安心谁都没说什么。
  
  晚上老潘没在队里吃饭,据说是被局里的电话叫走了。第二天一早,他晚来了一会儿,来的时候还带来一位局政治处的干部。这干部四十多岁,安心光是脸熟,叫不出名字,听潘队长称呼他为方主任。这位方主任,还有老潘老钱,三个人一起进了会议室。五分钟之后,让人把安心也叫进去了。
  
  安心一进会议室就觉得有几分异样,三个领导并排坐在会议桌的左面,她进去以后就坐在右面。这个坐法给人的感觉太正规了,像大学里考学位时的答辩会似的,再加上领导们的面孔都严肃着,尽管那位方主任在她进屋之后便露出些亲切的笑容,但那也是主题严肃的一种笑容,一点都不轻松。
  
  安心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心里知道他们找她一定是要和她谈某个重要的事情。那位方主任先开了口,见她的左手还打着绷带,先是关切地问了问她的伤情。当然紧接着,也关心了她的心情,对她爱人的不幸遇难表示了哀痛,话说得既正统又亲切。短暂的慰问之后,话题就转入了正轨。
  
  “今天,我代表局领导、局政治处,也就是代表组织吧,来和你谈一谈。首先,我们对你大专毕业来南德市局缉毒大队实习这一年多的表现,感到还是满意的。你一个年轻女同志,选择到我们这个边境城市来锻炼,说明确实是树立了为公安献身,为人民服务的崇高理想,而且通过一年多的实践,思想上、业务上、意志品质上,都有提高,都有提高。今天我们找你谈,还是因为这个案子。这个案子你是发挥了很大作用的,对于摧毁这个贩毒据点,摧毁这个团伙,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要不然罪犯也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地报复你。所以,局党委昨天研究了一下,决定给你记个人二等功一次。记功的决定和证书、证章,马上就会发下来,等发的时候再正式宣布。现在我们是提前向你表示祝贺了,啊,表示祝贺!”
  
  方主任说到记功,老潘和老钱也都冲她点头,脸上现出笑意,做出同贺的响应。下面的话依然由那位方主任继续说下去,安心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今天找她,这架式、这表情、这气氛,绝不仅仅是通知并祝贺这桩喜讯。
  
  果然,方主任话锋一转,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今天我们也要和你商量,考虑到这个案子,目前线索不多,目前只能初步认定是毛杰、毛放兄弟所为,带有明显的仇杀报复性质。现在估计他们已经逃离本地,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缉毒工作你干了一年多也很了解了,太残酷。现在已经很清楚,毛家大院是境外贩毒组织在境内的一个重要据点,这家人和他们的同伙,都是国际贩毒集团的骨干成员,他们都有藏匿的窝点和逃脱的路线,这两个家伙对你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迟早还会找你。这类事以前咱们这里,还有其他地区,都发生过。我们很多缉毒民警与毒犯之间,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局党委根据这个情况,也听取了你们缉毒大队领导的意见,昨天又向省公安厅政治处请示了一下,根据请示的结果,决定从今天起,对你实施保护措施。调离公安机关,调离本地,找个远一点的地方,给你换一套姓名档案,安排其他工作,这样可以避免不应有的牺牲。”
  
  安心惊呆了,她知道他们找她肯定有事,但没想到是这个事。她这两天本来一直想,铁军不在了,广屏婆婆家也肯定不能再回去。除了清绵父母那里,她只有缉毒大队这个家了。她愣着,扭脸去看潘队长和钱队长,潘队长低头抽烟,钱队长回避不及,让她的目光逮住,只好咳嗽了一下,解释道:
  
  “这不是说咱们怕他们,不是咱们胆小害怕了。这是组织上对咱们干缉毒工作的同志的一种爱护,一种关怀。这种保护措施以前对其他同志也使用过,并不是今天才开的先例……”
  
  老钱说了半天,基本上还是重复了刚才方主任已经表达过的意思。安心眼睛湿了,她隐隐感到这一切都已不可更改,这是决定,组织上正式的决定,已经请示过上级的决定,她只能服从。她眼含着泪水,想自己此时应该说几句感谢的话,感谢组织上对她的关心和保护,但她一开口,不知怎么却问出了这么一句:
  
  “以后……我永远都不能再干公安了吗……”
  
  老潘老钱都低头不语,方主任沉吟了一下,也只能再讲大道理:“做其他工作也一样是为人民服务,一样可以干出成绩,做出贡献,跟干公安惟一不同的是,你会比较安全。你是个大学生,有知识,我相信你在任何工作岗位上都能发挥出你的聪明才智来。你不像有些同志,除了有一点公安工作的经验之外,就没有别的知识了,这些同志换什么工作都很难。以前我们转移出去的个别同志,不要说干别的工作,当农民都当不了。我们帮他安排的工作,干几天就干不下去了,最后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了。你的情况跟那些同志完全不同。”
  
  大道理安心都懂,小道理方主任也说得实在,可安心心里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的,不是道理,而是感情。她的泪珠子终于啪哒啪哒地掉下来了,她哽咽了一句:“我也干不了别的,我不想隐姓埋名,我不想离开公安队伍……”
  
  潘队长这时开了口,他说:“安心,组织上让你换个名字换个地方,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是女同志,又是大学生,组织上必须考虑你的安全。再说,你还有个孩子,你的孩子长期交给父母带,你长期不和孩子在一起对你对孩子都不好。可你要是留在缉毒大队就不可能带着孩子。现在罪犯是盯上你了,你的安全、孩子的安全,组织上压力太大了,所以采取这个措施也是万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能配合。”
  
  安心不再说话,她甚至不让自己的眼泪再落下来。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那位方主任语气和蔼地收拢了话题:“怎么样,你好好考虑一下,啊。”
  
  安心没有抬头,没有看他们,声音中依然带着委屈的哭腔,她问:“我只能配合,只能服从吗?”
  
  没有人答复她,他们都沉默不语。
  
  安心把头抬起来,眼睛还红着,她抽了一下鼻子,用伤风一样的鼻音,哝哝地,一句一停地说道:“那好,我服从组织上的决定,组织上让我去哪里都行。”
  
  他们都看她,没人表示高兴。这场谈话就这么结束了,这对安心本来是好事,是组织的好意,可她的心情和她的眼泪,使跟她谈话的这三位头头在走出会议室时,都是一脸的沉重。
  
  那几天安心虽然不会再被安排任何队里的工作,但她始终没能闲着,除了负责侦办铁军被杀案的那几位刑警又找了她两次之外,市局政治处的一位科长也找过她,主要是谈她下一步的工作安排问题。政治处通过和有关方面的联系,初步定下来让她去北邱市。那是一个县级市,在滇东地区,与滇西的南德相隔六百公里,离广屏也不算太近,离清绵就更远。局里有关部门帮她做了一个假档案,和一个假身份证,替她改了名字,那名字挺俗,叫何燕红。她也无所谓,反正她的真名、真档案,都还留在南德市局政治处。真身份证她自己保管,政治处也没说要收回去。
  
  做假档案和假身份证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帮她在北邱市落户口和安排工作单位。那几天南德市局政治处的人一直在帮她跑这事。北邱市公安局接了省公安厅和地区公安局的通知,对这事很支持,很快落实了她的户口所在地,并且帮她在北邱市一家建材公司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据说这家公司效益不错,工资不低,福利也好,而且,公安局在里边有个熟人管业务,说个话还是管点用的。当然,北邱市局只有一两个负责安排这事的局领导知道这位何燕红的真实来历,下面具体操作落户口和帮她联系工作的干部并不知情,只当是熟人介绍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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