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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磨难之后

第二十九章 磨难之后 (第2/2页)

在场的人都在喘粗气,谁也不搭茬儿。
  
  “到底怎么回事?”张队长追问又威胁,“大武斗、小武斗,一起处理你们!”
  
  王明明先开口:“张队长,我真的没惹她们呀……”他哭丧着脸,指指媳妇和牛车说,“排长派我赶车去鸡舍送饲料,媳妇在家呆着没事儿,跟着我出来散散心。我赶着车走得好好的,她们截住我就是一通打……”
  
  “现在是没惹——”郝玉杰掐着腰,活像个愣小子,“八年前你惹下了!”她指指鸡舍后边,又指指王明明说,“你小子就是八年前在那里作孽,强奸了我玉兰姐,我们本来是喜庆好事,玉兰姐接到了入学通知书,要去学大寨工地看看战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你,要是在别处可能差点儿,偏偏在你作孽的地方相遇,冤家路窄,不打你打谁,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畜牲!”
  
  “哎哟,”张队长埋怨地说,“陈芝麻烂西瓜都过去的事了嘛,怎么,还算八年前的陈账?”
  
  “陈账?”白玉兰像是把积压了近十年的愤慨、积怨、痛苦火山般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你说得好听!过去,过去,对你来说是过去,对我来讲怎么能过去呀,我失了身,还生了孩子……”她猛地一跺脚把双手挓挲开:“怎么能过去呀,怎——么——能——”
  
  郑风华听着这声音,像要撕碎自己的心,身子发软,嘴发颤,想动,想劝说,都不由自主了。
  
  新媳妇在一旁听怔了。原来,王明明去山东农村相亲时,怕判过徒刑的事情早晚败露是个麻烦,撒了个谎,声称是因驾车不慎肇事蹲了两年笆篱子。她听着听着,羞怒得脸色像猪肝一样紫红紫红,气得浑身直哆嗦,身子一晃,差点儿歪倒过去。
  
  “你这个骗子!”新媳妇努力镇静住,猛地扑向王明明,“你呀你,你缺八辈子损德,我不能和你过,不能和你过了……”她哭着喊着,一把拽住王明明胳膊,“走,离婚去,走……”
  
  王明明傻呆得像木鸡一样,被媳妇拽得一个趔趄一个趔趄的朝队里走去。
  
  “玉兰姐,走!”郝玉杰做出要追撵的姿势,“不能让他走了,他判劳改回来,我一见到他就为你难受,恨得牙根儿疼,非帮你出出气不可!”
  
  方丽颖和白玉兰刚要跟上,被张队长一伸胳膊拦住了:“行了行了,咱不说是陈芝麻烂西瓜……你们看见了,新媳妇娶到家才一个礼拜,又要闹着离婚,够劲了!”张队长面对三个暴躁激怒的姑娘,竟不知如何是好了,连郑风华在内,那种让派出所来关来押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呜呜呜……”白玉兰猛地大仰一下脸,拼命地摇晃着脑袋,哭咽着发泄,“事情过去了,我的青春、我的贞操永远回不来呀!”她说着说着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双手猛猛地拍打着曾在这里被蹂躏的土地:“妈妈,我的妈——妈——你在哪里呀?听到你女儿在哭喊你吗……”
  
  萧瑟秋风刮来几片落叶,在白玉兰身边旋动着,忽而又有几枝枯草被风吹着从她身边划过。
  
  凄凉悲哀的哭喊在茫茫的裸野上飘洒,山水林野,万物俱静,只有秋风沙沙沙在相伴似的不停,其它都在听着白玉兰的哭诉,让人感到天在下苦雪,刮苦风,比当年在这儿遭难时的哭诉还震撼人心。也许,当年那幼稚的哭喊只有痛苦没有悲伤,时隔九年,那是绞心回肠后的悲痛,用日月时光煎熬出来的悲痛才这样让人心寒心碎。在这凄苦的笼罩下,这片鸡舍附近的土地,从来没有这么让人感到凄冷荒凉,千百倍荒凉于王大愣带领人开发前那种狼嚎虎啸的荒凉……
  
  方丽颖、郝玉杰都愣了。
  
  “玉兰,玉兰!”郑风华终于冷静下来,一把拽住她猛打猛拍沙石路的手,“你站起来,这里地凉,我有话对你说……”
  
  张队长见发挥不出自己的威力和感召力,拾起鞭子,赶上王明明留下的那挂牛车,连吆喝也没敢吆喝一声,用鞭子杆儿捅捅牛屁股,那拉着牛饲料的牛车慢悠悠慢悠悠地朝鸡舍走去。
  
  白玉兰哭喊着不知拍打了多少下大地,那大地只是纹丝不动,反而被砂粒在手心上拍出了一个个小坑,细白的手掌像长满了形形**的小疤,发着紫红色,吓人的紫红色。
  
  “玉——兰——玉——兰——”郑风华忘记了一切,紧紧抱住她悲恸的身躯,想让她稳定下来,“何必,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方丽颖捅捅郝玉杰,俩人悄悄地离开慢慢地朝秃子山学大寨工地走去。走走等等,等等走走,不时回头,猜不准她是否还去看望伙伴们。她俩至今也不甚知道白玉兰与郑风华的恋爱关系是什么结局,问她就说,她的爱情是一杯难咽、太难咽的苦酒,像是已经绝情,又像是藕断丝连,特别是没遇王明明的路上,总是暗语探询郑风华点儿什么。她俩,作为白玉兰的朋友,真诚地盼望白玉兰与郑风华成为眷属。她俩走出很远回头瞧瞧,见郑风华仍蹲在白玉兰哭泣的身边,便悄悄绕道回队里了。
  
  郑风华把白玉兰抱扶起来。她坐在地上头不抬眼不睁地啜泣着,满脸泪痕,头发蓬乱,泪珠儿由急变缓,不停地坠落着,悲愤交织满胸,这种满脸泪痕的苍白的悲恸,比哭喊的悲痛更搅人心碎。
  
  落叶、枯草、黄豆叶在秋风飒飒中不时从身边流过。
  
  “玉兰,玉兰,”郑风华掏出手帕给她擦泪。白玉兰猛地夺过来自己擦起来,边擦边啜泣。
  
  郑风华心酸得眼眶湿了。他偷偷拭去泪珠儿,心里是那样不平静。这坐在面前哭泣不止的姑娘,当年那飘逸大方、歌声震荡山谷的形象哪里去了?是隐进了九年流光时影里,还是消匿在了山川林地之间?
  
  他第一次见她这样哭。
  
  “玉兰,玉兰,”他哽咽着紧紧地把她抱到了怀里。
  
  “你躲开,躲开!”白玉兰冷静了,声音很平缓。她抬头看看逝去的牛车,没了踪影的方丽颖和郝玉杰,低下头,双手捂住脸,“你让我清醒清醒,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一朵薄溜溜的云从头顶飘过。
  
  郑风华也冷静了下来,自打考场上相遇后再也没有见到白玉兰。他在考场上干了那不规矩且败露的事情后心里一直疙疙瘩瘩,总想与她谈谈,似乎这回要谈的话题很多很多,刚才,听郝玉杰说她接到了入学通知书,在这冷静之余,才在心里飘起一点儿欣慰。她终于被录取了,终于被录取了!
  
  白玉兰浑身像瘫痪一样不肯站起来,郑风华从路边麦秸垛上抱来一抱让她坐上,极力绽出兴奋欢悦的笑容,紧紧攥着她的手问:“玉兰,什么大学录取的?”
  
  “师范大学。”她声音很小,但听来很清楚。在她回答并有气无力抬起眼皮瞧郑风华一眼回答的刹那,郑风华发现,自己心爱的姑娘变化太大了。他已很久很久没有机会离得这么近去端详她了,她胖了,脸色粗糙多了,两个眼角轻轻地爬出了鱼尾纹,是愁苦纹吧?是磨难纹吧?尽管很细很细,但能看得很清楚。这是从肌肤里,从心扉上爬出来的,她还差两个月才二十七岁,年龄与形象极不相称,不过那年轻时的美韵还隐隐藏在粗糙的脸庞上、发胖的身躯上,隐埋在隽秀的一双眼睛里……
  
  她就要离开这片土地走了,不管走到天涯海角,这也都是一段难忘的岁月呀!
  
  “玉兰,祝贺,祝贺你呀!”郑风华见白玉兰不再像过去那样拒绝他,遏制着心里的不平静,紧紧拥抱着她说,“听招生办说,我考的成绩也不错,比你的分数高。你能录取,我也差不多。让我们的生活重新开始吧!”
  
  “唉,”白玉兰长叹一声,“我们都是快三十的人了,三十而立啊,但愿能让悲伤和不愉快过去,从而立之年迈向新生活!”她挣挣身子,眼睁睁地瞧着郑风华说,“这些年,遭遇折磨了我,我又委屈了你。肖书记找我谈了整整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把你和他诉说的委屈都和我说了。前几天我从杨丽丽嘴里才知道,在你枕下发现的那份情书是王大愣让‘香水梨’搞的鬼。他们一直在策划着让我嫁给王明明,不然,刚才对他哪来那么大的火,把对王大愣的、‘香水梨’的,还有对他的,统统都发泄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郑风华听着听着,眼泪又滴落下来了,好苦涩,好苦涩啊:“玉兰,我真的爱你,是真的!”
  
  “嗯,”白玉兰点点头,使劲依偎在郑风华的怀里,“现在看来,那陪更之夜,你是嫌弃我太随便,我却以为你无情!”
  
  “不对,不对!”郑风华摇摇头,“你完全理解错了。我是想,一是不该这样做;二是你一旦再怀孕,会给你带来更大的痛苦呀!我完全是对你好,可那时候,我还年轻,还幼稚,这种爱护你的想法,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误会了,我误会你冤枉你了……”白玉兰紧紧抱住郑风华,“你太好了,你太好了。”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她闪着泪花挣出脸来,瞧着郑风华,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
  
  郑风华撒眸一下周围,也凝神瞧起白玉兰来,当年芙蓉般美丽的面容与眼前的重叠了,还是那样美,那样美。瞧着瞧着,耳根发烫了,心跳加快了。
  
  白玉兰猛地送来了滚烫的双唇。
  
  郑风华轻轻地接过来,紧紧地抱住了白玉兰。八年了,这是和白玉兰相爱相隔八年后的吻。同样是吻,那时候只有甜蜜和滚烫,如今,除了甜蜜和滚烫之外,还有一种美酒般淳香浓郁的爱。
  
  微风飒飒地吹着……
  
  落叶哗哗地溜着……
  
  流云呼呼地飘着……
  
  他俩拥抱着,亲吻着,好久好久。郑风华缓缓脱开,瞧瞧白玉兰轻声地说:“你瞧,她们在瞧我们呢——”
  
  方丽颖和郝玉杰向队里绕去,走到与白玉兰和郑风华拥抱相平行的农田路上停住了,想等等白玉兰,一旦他俩谈崩,还要继续去工地看伙伴们。
  
  “喂——”白玉兰站起来招手喊,“等一等!”她一骨碌爬起来跑去。
  
  方丽颖和郝玉杰呼呼地跑着迎上来。
  
  “玉——兰——”郑风华挥手喊着,“早点回来,等你吃晚饭……”
  
  白玉兰头也不回地跑着。
  
  郑风华一直瞧着她们仨紧紧拥抱在一起,扭身朝鸡舍走去,约张队长去小煤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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