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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牵扯

90.牵扯 (第2/2页)

因才下过暴雨,后花园里夏花凋零,落红碎地。仪仗立在百步之后,赵祯负着手慢慢往前踱步,旼华心中悲戚,亦不肯说话。
  
  两人默默行至花丛深处,树荫繁茂间,方伫足。
  
  赵祯回过身,伸手抚在旼华头上,见她泫然欲泣,心中怜惜不已,良久方道:“国之大事,朕也是没有办法。你是大宋公主,嫁过去后,元昊也不敢亏待……”
  
  旼华冷笑一声,道:“亏待?你待那些世家女自然也不亏待,可是你对他们又有几分真心?”说着,眼泪落了下来,道:“从小,你们都说我是大宋最尊贵的公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你们也要替我摘了来。而今,我不过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为何就这样难?”又拉住赵祯的袖袍,哀求道:“六哥哥,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想一辈子呆在你身边。”
  
  赵祯从小与旼华同食同寝,感情自是不同寻常。见她苦苦哀求,心里早就软了下来,轻声道:“尽说傻话,身为女子,迟早是要嫁人。”
  
  旼华道:“好,好,我嫁人,我嫁人。只要不让我去西夏,嫁谁我都愿意。”
  
  赵祯苦笑:“那你要嫁给谁?”旼华往身后一指,赵祯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苏且和立如佛龛,一动不动。
  
  旼华大声道:“苏且和,你过来。”
  
  且和不知为何事,忙起步跑了过来,恭谨问:“公主有何吩咐?”
  
  旼华往前跨了一步,直接扑入他怀中,抱住他的腰,吓得且和惊慌失措,张着双臂,呆若木鸡。
  
  赵祯亦是一惊,怒斥道:“真是胡闹。”
  
  旼华也不怕,从且和怀里抬起头,道:“苏且和,如果你不娶我,我就要嫁到西夏去和亲。”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盈盈如秋水清波。且和低着头,不知何故,忽而想起那日,从御河中将她捞起,她落寞失措的缩在自己怀中,颤颤发抖如受伤的小猫,嘴中气若游丝的重复:“我真的好闷好堵,不如死了算了。”
  
  在那以前,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嚣张傲慢、无忧无虑的长公主。
  
  见他许久不说话,旼华有些急,道:“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我嫁去西夏和亲?”且和回过神,轻轻扯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面若冰霜道:“公主自重。”
  
  旼华心中钝痛难忍,眼泪唰的流了满脸,当日赵庆告诉她要娶亲的时候,也是这样痛,像是利剑刺入心脏,恨不得即刻死去,就再也不必经受这苦楚。
  
  赵祯见旼华哭得伤心,又是气又是心疼,连忙将她揽入怀中,迁怒于且和道:“苏且和,旼华可是朕最心疼的妹妹,是大宋最尊贵的公主,你就不能委婉一些么?”稍顿又道:“你倒说说,旼华如何配不上你了?”
  
  且和嘴角抽了抽,道:“公主很好,只是……只是……”忽而又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松口气道:“官家如果让臣娶公主,臣就娶,一切谨听官家差遣。”
  
  赵祯气急,扯下腰上一块巴掌大的白脂羊玉佩就往且和扔去,嘴中气道:“你还……还……差遣……”
  
  且和也不敢躲,任那玉佩砸在额角上,顿时肿了起来。
  
  旼华顿时破涕为笑,推开赵祯,扑入且和怀里,笑:“我明天就住你们家去。”话一出口,吓得且和的脸惨白惨白。
  
  至夜,月空纯净,星子如散珠般洒了满天。鸾鸣殿中宫灯高悬,热闹通亮。内侍们整齐有序的往殿中撤席,又有宫婢端了茶、痰盂、温水、沐巾等物进殿,伺候帝妃洗漱完毕,方恭谨退下。
  
  莫兰吃过饭向来要往园子里散散,赵祯牵着她,两人慢慢的在月色下走着。因旼华之事,赵祯颇为忧虑,脸上亦难看见笑意,他道:“旼华能看上苏且和,真像天方夜谭。”
  
  莫兰笑道:“旼华早就喜欢上了他,六郎平时不留心,才没发现罢。”
  
  祯道:“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莫兰倚在赵祯肩上,抚着肚子道:“我也是上次去行宫时,才瞧出些许倪端。”稍顿又问:“旼华公主之事,六郎打算如何?”
  
  赵祯笑了笑,道:“还能如何,朕从小到大,都没赢过她。”
  
  莫兰顽皮道:“原来六郎也有斗不过的人。”
  
  赵祯捏了捏莫兰脸颊,道:“朕也斗不过你。”
  
  莫兰撇嘴道:“哼,我才不信。”
  
  赵祯停下步子,佯怒道:“你竟敢不信朕?真是罪大恶极。”说着就朝她吻去,咬了咬她的唇,又笑:“还信不信?”
  
  仪从的宫人见此,皆背过身去。莫兰乐得咯咯直笑,边往旁侧躲,嘴上边道:“不信不信,就是不信。”赵祯一把将她捞入怀中,往肩上裸露的肌肤吻去,弄得两人都浑身燥热了,方松开。
  
  因官家欲下旨将旼华赐婚与苏且和,引得群臣上谏。赵祯装病躲了两三日不上朝,又找元昊详谈半日,应允赠西夏千册书卷、牛羊千匹、百余种药房及开辟边市贸易,以换取旼华自由。
  
  元昊本不过挣个脸面,见赵祯如此,自己既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便退让一步,于旁系公主中挑了位端庄大方的宗世女,册立为妃。
  
  至十一月,赵祯正式下旨赐婚,又从国库中拨款五万两为旼华在宫外修建公主府,赐良田万顷,内侍宫婢上千,猪马牛羊、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待旼华出嫁之日,帝后乘舆临驾公主府,赵祯亲自将旼华托付给苏且和,郑重嘱咐一番,设过宴,方回鸾。
  
  自且和大婚,从广连着几日都去公主府赴宴喝酒,时常至子时才醉醺醺回家。这日又回得晚了,菀白只和衣躺在凉塌上,听见声响,连忙起身,吩咐下人呈上醒酒汤让他喝了,又伺候他沐浴更衣。他坐卧在浴盆里,周围帘幕围绕,菀白换了浅洋红棉绫窄袖口的小褙子,帮他解散了头发,细细的揉搓着。
  
  从广犹是昏沉,半眯着眼,任她伺候。待沐过浴,穿好寝衣,他已然醒了大半,披散着头发立在窗前,望着无边黑夜,沉沉发呆。
  
  菀白令人温了鸡汤,递与从广道:“喝酒前可有吃东西填肚子?要不要上些点心来?”
  
  从广喝了汤,摇摇头道:“并不饿。”
  
  冬夜已经发冷,屋里虽烧有地龙,又笼着银炭,但窗户吹着凉风进来犹叫人寒颤。菀白柔声道:“二郎,你应酬一日,也是累极,不如安寝罢。”
  
  从广仿若并未听见,立了许久,方道:“你先歇息,我去书房呆会。”见他要走,菀白连忙拉住他的袖口,红着脸道:“你在书房睡了大半月,今儿母亲的大丫头过来问我话,我害怕极了。”
  
  从广皱了皱眉,道:“你怕什么?明儿我去说。”
  
  菀白急道:“别,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屋里只燃了两盏臂粗的蜡烛,银炭在昏黄中红润润的,烧得哔剥作响。她身后放着几盏黄菊,萦散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于夜风中轻轻摇曳。
  
  她的心思,他很清楚,也很明白。他并不是厌恶她,只是,他的心已经给了子非,就不能再给第二人。
  
  他缓缓从她手中抽出袖子,轻声道:“母亲那里你不必害怕,我自会去说明,你好好儿睡,不必等我。”说完,伸手关了窗户,提步往屋外去。
  
  菀白向来柔顺,从不敢忤逆,此时却忽然道:“等一等,我有话要跟二郎说。”
  
  从广伫足,头也不回,只侧脸道:“有话明日再说吧。”
  
  若是往日,菀白自然也就算了,可今天她却拦在他身前,满脸眼泪道:“你就连跟我说几句话也不肯么?”
  
  从广看着她,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他的手温暖宽大,几乎遮去她半边的脸。他静静道:“不要多想,睡吧。”
  
  他垂下手,依旧往屋外去。菀白从身后将他抱住,脸庞贴在宽阔强壮的后背上,勉强浮起半丝笑意,道:“我怀了你的孩子。”
  
  从广乍然听闻,只觉脑中轰然一响,震惊、愧疚、遗憾……纷纷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菀白又道:“已经两个月了。”
  
  在遇见子非之前,他就很喜欢孩子。在遇见子非之后,就只想和子非生孩子。那年,奉先太后懿旨去城外接大哥时,他心里就一直在期盼,等回宫了,第一件事就是向太后求子非,然后和她生大帮的孩子,组个蹴鞠队,亲自教他们玩蹴鞠。可大哥病逝,太后薨,自己又染了鼠疫,娶了夫人,朝不保夕。
  
  他没脸见她,更是不敢见她。
  
  自从生命里有了她,似乎人生所有的梦想都与她有了牵扯。即便是在此刻,他心里还在想,如果没有子非,孩子,孩子又该如何?
  
  菀白见他不说话,满心的欢喜渐渐消融下去,笑意褪去,像是站在冰天雪地里,被浇了满盆的凉水,直寒到心底里去,浑身瑟瑟发抖。许久,他才道:“明天我禀明母亲,让管家多遣些下人过来伺候。天色已晚,你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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