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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四夷译馆

17 四夷译馆 (第1/2页)

大楚开国以来,以其国势泱泱,地大物博,与四夷诸国广泛交往,广开贸易。北齐、南楚二分、诸藩并立之际,与海外诸国贸易尚存,而朝贡停止。及至女帝一统江山,国力再度强盛,前来进金贡表的番使逐年增多。崇光七年,女帝命礼部汇聚翻译表奏者重开四夷馆,专司四方番夷文字翻译,隶属于翰林院,并选拔国子监生入馆学习译书。
  
  凌岱泯,这位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大学士还是头一回来到南城。马车在舂米胡同中的一扇破旧斑驳的漆门前停下,凌岱泯阻住身边的小厮,亲自前去敲了敲门。
  
  “哪位?”门内响起一个低沉温厚的男子声音。
  
  凌岱泯听出是左载言,道:“左贤侄,是我。”
  
  门内静了一下:“凌大人请进,恕载言不能亲迎。”
  
  凌岱泯推开大门,谁知眼前一花,一个庞然大物大吼一声迎面猛扑而来。
  
  “长生!”
  
  凌岱泯惊出一身冷汗,才见到刚才扑上来的是一只站起来约有一人高的黑面白毛大狗,千钧一发之际被一个穿着白色粗布衣裳的少年拽了回去,现在正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蹲在地上吃那个少年手中的食物,模样温驯乖巧,和它凶悍的体型全然不相称。少年的手掌白皙小巧,还不及那狗舌头的一半大。凌岱泯暗暗咋舌,总觉得那狗一口要连着少年的手一起吞下去。
  
  左载言端坐在院中一辆带轮子的椅子上,冬日稀薄阳光自他背后洒下,阴翳中的面容温雅静漠,眼角浅浅细纹,似风霜磋磨后的瀚海古玉。
  
  “钧直,去给凌大人倒水。”他歉然道:“凌大人,家贫无茶,还望海涵。”
  
  凌岱泯见这小院中一棵繁茂的大桂树,几畦菜地,两间单房,要说家徒四壁也毫不为过。想他左相之子,竟沦落到如今地步,不由得慨叹万千。和左载言寒暄了两句,见他身边石桌上笔墨纸砚俱全,纸上字迹虽乏力道,却已有飘逸风骨。眼神落在笔墨边的腕带,吃惊道:“贤侄莫非在练字?”
  
  左载言浅笑道:“终日无事,随便写写。”
  
  凌岱泯轻叹:“贤侄心智坚忍,确非常人所能及,可惜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左载言笑笑,却道:“不知大人今日纡尊前来,所为何事?”
  
  凌岱泯知他不愿言及旧事,只得单刀直入道:“我今日前来,乃是有个不情之请。暹罗国国王隆勃刺略遣使臣携金叶表文入贡谢恩,恰逢执掌暹罗文的译臣年迈卧病不起,新进的馆师又译业不精,入贡表文至今未能译作汉文,诰敕亦无法下发。此事已经触怒了皇上,责令我们翰林院须三日内完成译文,否则重罚。事情紧急,去南越调人已经来不及,京中暹罗人虽不少,却不能为我所用。兹事事体虽小,干系重大。倘是随意找人翻译,非惟于夷情有失,且于国体有损。我等思前想后,想到贤侄你似乎游历过南洋之地,说不定懂得这暹罗文。”
  
  凌岱泯身居高位,亲自拜访被黜官施刑的左载言本是与其身份不符。然而他对左载言一直心怀疚意。左载言遭难之后,人人明哲保身,竟没有一个朝臣敢于施以援手。他虽然十分赏识左载言的才干,但为了保持中立地位,避免卷入朝廷党争,也只得远远退避。这次翰林院和四夷馆有了难处,四处寻访合适的译师不得,最后得人指点说左载言或许能够帮上忙。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前来。
  
  左载言双手交叠在两膝毛毯上,坐禅般纹丝不动,淡淡道:“载言不懂暹罗文。”
  
  凌岱泯面色微沉:“贤侄,我可是听说你不仅通南洋文字,还会扶桑、西域番文。”
  
  左载言语调平平:“内子是通晓西域语言,四年前已经过世了。”
  
  凌岱泯命小厮取来金册呈给左载言,道:“贤侄,表文我已经带来。今日已经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倘是你还不能译,皇上降罪事小,让蕞尔夷国看了笑话,我□□子民颜面何存?”见左载言双眉紧锁,问道:“贤侄有何顾忌?难道是担心我凌岱泯……”
  
  左载言摇头苦笑道:“凌大人待载言恩重,载言怎会有疑。”又踌躇了会儿,方唤道:“钧直过来,把这暹罗表文译了。”
  
  凌岱泯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方才给他端了水的少年揉了揉大狗的颈毛,从墙角站起来,一脸的警疑。左载言点点头,少年方过来接了表文,扫了一眼之后在石桌上展开白纸,也不打草稿,竟是一挥而就。
  
  凌岱泯见少年字迹俊秀端丽,文法恢弘大气,端的不输翰林院中拟表老手,不由得大奇道:“贤侄,你这僮仆不仅会番语,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啊!”
  
  那少年忽的抬头,双眸清湛,“凌大人,这是我爹爹。”
  
  凌岱泯顿时尴尬不已,依稀想起左载言确乎有一个儿子,当时陷罪,便与此子有关。他见这少年衣着粗简、模样平凡,浑然没在意,只道是左载言残疾后找来照顾他的仆人。这时细细打量,才觉得这少年清淡无华的眉眼中确实蕴着一股灵秀之气。
  
  “贤侄,难道说通晓多国文字的,乃是令郎?”
  
  左载言不愿左钧直多招事端,却不料凌岱泯竟起了兴趣,刨根问底地细究。凌岱泯是他在朝中少有的敬服且尊重的大儒,不愿欺骗,只得勉强一一应答。凌岱泯惜才如命,听左载言说左钧直未入科举,便起了揽才之心。“贤侄,令郎天资如此俊秀,不若入四夷馆习字译书?凡考试优秀者可授予官衔,或任译官,或留馆任教,或入翰林院。朝廷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以令郎之才,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四夷馆薪俸不低,令郎去了,你们父子俩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左载言十分干脆地打断道:“多谢凌大人关心,钧直不去。”
  
  “贤侄昔日在翰林院,对四夷馆多少是晓得的。四夷馆历来虽不受重视,然而天下一统,云中君多次出访海外之后,如今俨然已有万国来朝之势,四夷馆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眼下四夷馆仅辖鞑靼、西番、女直等八馆,精通翻译的馆师大多是重新起用的前朝旧员,年深齿迈,景逼桑榆,难当重任。贤侄孙年纪轻轻便通晓数国语言,正好大展身手,未来前途无量。”凌岱泯从令郎改口称贤侄孙,显然是又亲近一步。但他苦口婆心相劝,左载言只是摇头。凌岱泯只以为左载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又开解道:“四夷馆是讲究术业专攻的地方,极少牵涉朝中党争。”
  
  左载言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道:“凌大人,钧直是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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