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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回首已是百年身

1 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1/2页)

宫门九重隔沧海,不见旧人踏雪来。
  
  仪岚殿,蘅晚阁。
  
  百鸟朝凤的锦衾里安静地躺着一个人,鬓发隐白,却依旧威严难挡,眉眼英挺,依稀是当年俊美模样。
  
  他的手微微抬了抬,落入一双柔荑,软而温,却不像她。他睁眼,望见一张清丽出尘的年轻容颜,心内猛然一抽,那枯瘦的双手如豹子一般准确地扼住了她的咽喉,眼中血丝暴涨,“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
  
  女子愕然,只觉脖子一紧气息顿窒,只本能地激烈挣扎,眼里是无尽的惊恐绝望,红唇堪堪张启,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皇上!”一声柔婉踏空而来,一抹瑰丽身影扑在凤榻前,死死阻向他的手,“皇上,您看清楚啊,她是蕴嫔,是蕴嫔啊!”
  
  皇衣男子陡然一震,混浊双目瞬间晶亮,将眼前女子细细看个透,眼底却有什么忽然暗了下去,“不是……不是……”他缓缓松了手,双目复又呆滞。
  
  芫妃伸手将被褥覆上他的身,再看一眼瘫软在地上的岚衣女子,轻声说,“蕴嫔,你去殿外等我。”
  
  蕴嫔白着一张脸,惶恐无比地点点头,起身踉跄奔出殿外,生怕下一刻,那榻上的男子就会再次将她扼死。
  
  “她在哪里?朕还有话要当面问她。”皇上颤颤望向她,眼中是哀戚流连的神色。
  
  芫妃叹了口气,“皇上,您忘了,她……已经不在了。”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那个叱咤风云的传奇女子,那个狠心丢下皇上皇儿的女子,那个让皇上深爱一生又痛恨一生的女子。虽然皇上口口声声说恨她,但芫妃知道,他是爱她的,否则怎会将皇寝搬至凤榻日夜缅怀?
  
  有多爱,就有多恨。
  
  “不在了?不在了……”皇上眸中光亮渐渐暗淡,苦笑一声,犹带狠利,“我倒要去黄泉底下问问她,为何这般狠心,为何要背叛我!”
  
  芫妃沉沉望他,当年他是如此深恋她温顺婉约纤华动人,只道女子应有优良品性皆被她俱占,可如今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
  
  绫罗簌簌,芫妃轻轻关上阁门,看见一旁恭立的蕴嫔,雪白脖颈横亘几道青紫扼痕,心下凉凉一哂,“我早说过莫着流岚服色,今日算是警告,往后莫要为之。”
  
  蕴嫔狠狠一颤,噤如寒蝉,那惊惶欲绝的神色令芫妃唇边荡出一丝笑意,这蕴嫔不知天高地厚,只凭几分傲人姿色便想跻身贵妃,甚至还想霸占凤座,那女子泠然出尘,是谪入凡间的仙子,眼前女子虽与她容貌相似,却不过是个低贱的长乐坊舞姬,空有美貌不知进退,今日刻意身着流岚想来争宠,却被皇上迷眼认错险些扼死,总算得了教训也会收敛些。
  
  “你先回宫吧,这里有我照料着。”芫妃冷冷看她,眉梢眼角都是不屑。
  
  蕴嫔抖抖索索往后退去,秀颅深深垂下,将一腔恐惧抑在喉间,仓惶而逃。
  
  “芫妃,替我把画像拿来。”才进得阁内,芫妃就听见榻上虚弱之人的恳求,心底微微一抽,他还是放不下她,永远都放不下。然而她并不难过,一生虽未惨烈相爱,却也得到榻上男子真心相对,这便够了。于是年少的纯情,也在他一脸淡辉笑意里安泰满足起来。
  
  她看见他的手微微有了生气,缓缓展开画卷。上等画料和珍贵纸张,翼翼的保藏,终于留住她昔日容颜,赐他一槲慰藉,纸上佳人鲜妍如初,娴静回眸,眼盛柔情,幽秘一笑。
  
  他喃喃轻语,苍白手指抚上胎纸娇颜,流连于往日璨年,旁边一行小楷,是他多年来不肯再呼唤的名字,熟悉而遥远的名字,在那一方画纸里渐渐扩散成她倾世笑颜,目光清澈姿态妩媚,那样独一无二的笑容却在此刻变成深深利箭,刺得他心头指尖无处不在剧痛。
  
  有多少年无人提起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无人再于耳畔细细柔语……那样宛转,那样深凉。
  
  芫妃托住他绵软手臂,抚过他粗糙掌心。曾经,这双手仗剑而立驰骋沙场,挥笔疾书匡国扶政,更有曾经,也温柔抚过她细滑肌肤,寸寸流连,如今失却了洒脱刚劲,在她柔弱掌心无助犹甚孩童。
  
  “娘娘,大皇子、二皇子及瑶光公主已在门外等候。”内侍尖细嗓音割裂一室宁静,芫妃回神,旋扬声,“宣。”
  
  阁门被打开,一股清新的气息携来一室阳光。芫妃起身抬头,流裳裙角拂过榻前紫檀足踏,踏上金黄龙靴映阳绚烂,洒落斑斑金影。
  
  为首少年仪容俊雅,一身白衣仿行流云,神情宁淡,不分好恶,难辨悲喜。他在榻前十步站定,微微垂首,唤了声,“儿臣书秦见过父皇母妃,。”长眸半睐,眼瞳里是潋滟的波光,沉静又张扬,像极了那个女子。
  
  芫妃目光几度巡回,终落后几步的玄衣少年身上。他鬓发飞扬,眉藏绚阳,脸上微露的悲戚神色丝毫不减他天之骄子的风仪。不愧是她和皇上的儿子,尽得精华,不似她般秀美柔弱,也不似皇上那般阴沉噬人。他是一个真正的阳光少年,温暖而俊朗,“儿臣君胤见过父皇。”
  
  一道清泉落水的声音攫住她的视线,那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君媞,如今在她身上依稀可辨自己当年殊丽美貌,娴静气质,“儿臣君媞见过父皇,母妃。”
  
  芫妃微微点头,侧身让出凤榻前方一角,“你们上来,皇上有话要说。”
  
  皇上望见爱子爱女时终于笑了,深刻灿烂得如同午后日冕,声音也雄厚几分,“内宫史官何在?”
  
  一身绯色朝服的人立刻上前,手捧书册执笔道,“臣在。”
  
  皇上深深看一眼书秦和君胤,后转眸向天,“朕将百年,身后之事今日定夺。”他扬手制止急欲张唇的芫妃,“二皇子沈书秦为洛南王,封地南国金陵幽云十二州,大皇子沈君胤人品贵重,深消朕躬,必能克承大统,酌升东宫主位以慰天下。”
  
  狼毫紫笔在史册上飞龙走凤,车还谊记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幕,却在写到“封地南国金陵幽云十二州”时猛地一顿,额头渗出细汗如雨。沈书秦所得诺大封地几乎可以圈地为王,如此主位变迁究竟暗藏多少玄机?不由暗睨一眼太子沈君胤,见他脸色由晴转阴,心中更是一沉,如此决策真能保得太平吗。
  
  “我累了,你们都且退下吧。”五指缓缓一挥,仿佛风中无力摇曳的草絮,众人轻声退出,关上蘅晚阁阁门,关上漫天阳光,只留一地斑斓。
  
  伸手拂上画像,他微微一笑,气若游丝,“我答应你的,终于都做到了。”
  
  “皇上,权位噬人,别让书秦像我这般累,好么?”昔日她也曾这样求他。
  
  他应允了她,她说什么他都应允,如今他做到了,终于可以安心离去,那些人,那些事,就算不愿,也不得不放下了。
  
  ×
  
  洛水深处的云白山终年云雾缭绕,被人视为仙山胜境,山高入云,路石陡峭,虽常有人慕名而来,却始终悻悻而归,实在因其山深林密极易迷路,若不废一番波折难入得其内,更难全身而出,云白山由此成了高洁隐士的绝佳去处。
  
  云雾深处,两骑骏马一前一后悠闲踱步,马蹄得得。马上之人一男一女,一灰一黄,走马观景,脸上浅露笑意,似十分愉悦。
  
  “子律,你说我们今日能走出这仙山么?”女子提了缰绳,却悠悠晃在马背,笑如熏风望向前头灰衫男子,他容貌端正,仪如清风。
  
  男子回首看她,目光深敛,嘴角略带一丝戏谑,“若走不出去,我们便住在此山中,可好?”
  
  女子咯咯一笑,策马跟上他,淡黄绸衣缥缈如烟,“那岂不成野猴子了?”
  
  男子却缓缓勾唇,笑而不答,只用力一夹马腹,瞬间冲出数丈之远,将那黄衣女子远远甩在后头,灰衫浮动如携雨之云,渐渐洇入云翳深处。
  
  女子抿唇而笑,扬手挥起一鞭,“驾——!”马儿四蹄飞腾,欢快地随那灰色影子乘云而去。
  
  远天云朵低垂,沉沉压向天际,偶尔惊电一闪,白光破空,接着便是隆隆雷声,仿佛千军万马踏破天阙,势如雷霆万钧。
  
  空山新雨沥沥,滑进茂密林叶,滋润无声,飞鸟扑扑敛了翅膀缩在枝桠间,间或低头一啄羽毛,细细梳理。枝叶繁复堆叠之下,两抹素衣身影伏马慌忙而过,乌发承雨现出朦胧光泽,紧紧贴在肩上,闷热湿濡,仿佛很久以前的窒人处境。
  
  “这深山竟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女子小声抱怨道,秀眉紧紧蹙起。
  
  男子侧眸看一看她,秀发如瀑随风飞扬,青衣沾雨绵软帖在身侧宛若曹衣出水,不由促狭一笑。
  
  女子却恼了,隔着马儿狠狠飞脚踢了他一下,“都怪你,非要进这山来寻仙,这下好,走了几天都没出去,眼下干粮也快吃完了,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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