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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归还

130 归还 (第1/2页)

扬州世府邸恢宏巍峨,占地二十顷,稳稳盘踞在古城东部。透过四丈高墙,远远望去,隐约可见翠羽飞阁一角,参差错落,如同叠嶂。
  
  它的威严高雅令人望而却步,描金朱漆大门对开,面接一条宽阔笔直的玉石街道,秋依剑走回这条东街时,正是八月旬黄昏初降之际,四处暮色朦胧,烟雾弥漫。
  
  一到扬州城外,他便弃了骅龙,静寂无声地走入。银衣骑士如风疾驰,形成四列屏障,当前肃清了道路。
  
  北疆战局风云一定,银光就带众人赶回扬州,日夜盼望公凯旋归来。他天天吩咐洒扫庭院、虚位以待,直到今日,所有的硝烟、磨难都随风散去,他们好像转了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除了一些离开的人。
  
  银光抑制住起伏心潮,携扬州民众远远匍匐下拜,恭迎公回府。
  
  秋依剑踏上第一块玉石砖阶,脚步缓了缓。他这才想到,也许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穿透夜色,静寂地走过这条长街。
  
  “起身,掌灯!”他垂下双袖,站在淡纱夜幕里,冷漠地嘱咐四周卫士与百姓。“从即日起,扬州取消宵禁,我要每户人家悬挂街灯,天色未亮前,烛火不得熄灭。”
  
  秋依剑一反传闻的高贵矜持,在民众前第一次开了口,潮水般的人群早已起了回声,纷纷议论:
  
  “世,扬州从未开此先例……”
  
  “这样看来,扬州就变成了不夜城。”有一名短衫男按捺不住,诧异地顾视周遭,“难道是为了庆祝战争胜利?”
  
  秋依剑湛黑眼眸缓缓扫过人群,眼的冷冽平息了微澜,他一字一句凝声说出:“扬州如果亮白如昼,内回来时,便看得见每一条街道。”
  
  街道笔直而长,秋依剑一人独身前行,白衣无染,眉目间的清冷不变,他看了一眼街边,冷冷唤道:“光。”
  
  银光迎上前去,施礼:“公。”
  
  秋依剑足不沾地掠过他身畔,并不回头,口冷漠说道:“左街茶楼下,杜冰。”身影一直冷然而行,白衣在古朴沉厚的大门侧翼一闪,最后隐去了灼亮的光辉。
  
  银光回头,看见淡黄衣衫的杜冰立于茶楼招牌下,指抓袖口,轻咬樱唇,透着一股小女儿的娇态,她怔怔注视远传久,才回过眼眸。
  
  银光拱手,遥遥施礼,朗声唤道:“有请杜姑娘。”
  
  暮霭沉沉,华灯初上,世府邸处处通透如亮。秋依剑正对曲院流水,清凉的晚风拂来,吹不散他眼眸的深沉。
  
  身后响起细碎脚步声,来人有两,轻忽带着慎重。
  
  杜冰踏进别苑,眼帘落入一道凛然背影,她的身扭动两下,触及银光警示的眸光后,无奈低首行礼:“世。”
  
  “东西想必得手了?”秋依剑目视出水芙蓉,背对她冷冷说道,“只要完成了任务,酬劳随你开。”
  
  杜冰咬唇,掏出一本锻黄面的奏章,递给银光:“杜冰已按世要求,取过国玺盖了印章在折上面,最后才拿了出来。”
  
  银光双手呈上,秋依剑接过奏章,查看一眼,淡淡说道:“现在我奏请的婚事已经生效,圣上即使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杜冰淡皱秀眉,忍耐不住脱口而出:“世这样做,岂不是在要挟……”
  
  秋依剑转过身,冷冷地扫视她一眼。
  
  杜冰眼神一突,咬住红唇再无言语。银光连忙走出身,恭声问道:“公接下来怎么做?”
  
  秋依剑回转身形,负手而立,望着暮霭烟空。天拢薄雾夜笼纱,几枚白色玉簪随风扑起,清清袅袅传向夜幕。
  
  秋依剑静寂伫立一刻,才冷漠回道:“暗夜转告过冷双成的话,说她一定会回来。两月之间,洞庭水家受命寻找冷双成下落,至今未传来一点消息,想是没能发现她的踪迹。”
  
  别苑清幽,水声淙淙。杜冰低头,银光黯然无语。
  
  秋依剑缓缓环视四周,说道:“这么大的院落,现在才察觉到冷清……”银光抬头,撞上那双墨黑静冷的瞳仁,心底有些发痛。
  
  过了好久,他才看见公垂袖而去,白衣身影如同镌刻,深沉地融入夜景。那道身影一直朝前走,留下满苑的冷清:“既然要我等,我相信她会回来,不过我等不了这么久,我要告诉天下人,等待也有一个期限。”
  
  翌日清晨,当千万盏灯火悄悄熄灭,世府邸送出了一条条榜,张贴在原州郡各个角落。榜宣称,一月之后,月十八日,南府世秋依剑将举行盛世婚典。
  
  八百里流星快报传遍原后,秋依剑伫立于王府庭院里,开始日复一日地等待。夏木繁杂,郁郁香香,他静寂站在花木前,紫色衣饰犹如苍林染霜,深刻而显眼。
  
  银光躲在庭角,回头目视旁人:“花总管,这可如何是好?”
  
  经药王诊断的花碧透也随银光回到扬州,做起了世府里的总管。原北疆战争、暗夜转告冷双成的话、冷双成无声无息失踪,这些事情后来渐渐浮出水面,只是让她和银光始料未及的,是公胆敢与老天赌,在没有冷双成任何讯息的情况下,就下达了遍布原的昭示。
  
  花碧透轻轻皱了眉:“大喜日一天天接近,夫人方面还没有任何动静……公又请来了朝廷里的三公太傅作为主婚人,看这样应是对婚礼极为重视……”
  
  银光忍不住插口说道:“夫人一日未见踪影,这婚礼如何进行?”
  
  碧透喟叹一声,语气里说不出的感慨:“除了夫人,谁还敢劝公?公又会听谁的劝?我们别掺合了,就随公慢慢等夫人回来!”
  
  庭院后角簌簌响动,一道清亮娇柔的声音传来:“姐姐!”
  
  碧透笑得眉眼弯弯,转过了身,银光作出噤声手势,轻声道:“露珠来了!”
  
  花露夕从玉簪后钻了出来,白色纱衣轻婉带风,纯真干净宛如花精灵。圆圆黑黑的双瞳扫视一眼庭院,又像是两颗滴溜溜的玉石珠,滚落在碧透面上:“姐姐,嫁衣已经做好了,全幅铺张丝绣,攒刺百大红牡丹,穿在人身上走两步,流光溢彩好看得紧!”
  
  碧透垂眸叹息:“公请我们出谷,本来就是给夫人缝制嫁衣,可眼下这种情势……”
  
  露夕以手抚弄衣角,微撅起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们百花谷双层丝绣天下一绝。”
  
  银光连忙陪笑,叠声赞同:“花夕双针冠绝天下,彩线渲染的技艺无人敢怀疑。”俊秀的面容掠过轻快的风,温柔地吹散在眉间唇角。
  
  露夕破涕为笑,娇柔地拉过碧透衫角,一直乐呵呵地瞅着姐姐。碧透摸摸她柔亮黑发,静静说道:“我们的露珠什么时候才长大啊?”
  
  月刚过,万花吐毕芳华,尽显残蕊。世府雏菊朵朵盛开,伴着飘香丹桂,置身于花海丛树,仿佛正在享受荼穈香梦。
  
  秋依剑仍然静立如影。神情冷漠无关感情,浩瀚瞳仁里微起波澜,光彩深处隐隐兴盛痛。他已经无知无觉站了十五日,看着繁花落尽、断红满径,看着紫薇浸月、木槿秋老,却没有等到冷双成的只字片语。
  
  扬州城内城外一片沸腾,不明就里的民众处处张灯结彩,等待着十八日大典来临。世府邸亦然热闹,轩室楼阁红绸环绕、层层盛张如雾,风过庭院,喜绸回舞,澹荡虬缦,当真是偌大府邸镶嵌了朱紫藻绣,铺张华美之极。
  
  银光迎面奔来,面色惶恐,还未纵身跃至秋依剑跟前,就发力呼喊:“公,长街上来了一辆马车,送回了夫人。”
  
  秋依剑眼珠微微一颤,雕塑面容像是活了过来,他不发一语轻展双袖,紫衣身形呼的一声有如浮云飘过。
  
  紫影绰绰,径直掠向朱红大门外,精致屋舍不过作了脚下阶梯。他宛如惊鸿掠起,衣衫还未翩然落下,眼眸已经对上一匹姿容矫健的骏马。
  
  府卫撩开车厢上的卷帘,里面还孤单单地靠着一个人,平置一把剑。
  
  冷双成身披驼灰斗篷,双眸紧闭,面色苍白胜雪,她静静地依在车厢壁角,已然熟睡。蚀阳被放置身侧陪着她,剑鞘散发冷冽光华。秋依剑快步走上,伸手将她抱了出来,低头吻在她星霜额角:“冷双成……”
  
  他用微温的唇试了试她面颊温度,不断流连其上,双掌如此用力,手腕根部都泛着青白。
  
  白马轻轻喷了个响鼻,秋依剑回神看了一眼骏马,目视随后赶出的银光:“此马蹄掌湛蓝,不是原种类,如果我没有看错,应是南景麒的坐骑。”
  
  “公意思是……”银光迎上秋依剑冷寒双眸,揣测着询问,“南将军送回了夫人?”
  
  秋依剑冷冷一笑,道:“传我号令封锁全城,南景麒一定在附近,尾随马匹就能找到此人。”银光得令,手一挥,带了一队银衣甲士驱马离去。
  
  秋依剑注视府邸赤金牌匾。紫木为底,飞龙对绕,赫然拱献着两个张狂大字:南府。
  
  这里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如今冷双成归来,一切又显得圆满。
  
  他低头看看怀里安静的人,她的面容无喜无悲,仿似已入禅定。
  
  秋依剑下定决心,紧紧抱住冷双成,抬起沉沉眼眸面向银衣府卫:“唤所有人出来,恭迎夫人回府。”
  
  卫士会意,竖起矛戟,转身朝内呼喊:“恭迎王妃回府!”
  
  语声响亮惊遏苍穹,凛凛传向风间,这道声音刚刚落下尾音,里面又源源不断起了应和:“恭迎王妃回府!”
  
  此起彼落,宛如波浪,余声凛然,滚滚在世府邸上空回荡。
  
  淡香袅袅,轻纱柔曼,花碧透轻提及地裙裾,匆忙行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众多淡雅服饰的婢女,一行人如同姹紫嫣红的花,将至府外,深深伏拜,缤纷异彩铺满了地面。
  
  两百名各色衣饰的婢女跪拜两旁,数千名银衣铠甲林立回廊,一路铺陈迤逦,让出了衔接内外的长通道。秋依剑稳步向前,脚步不缓不急,紫衣浓灼发亮,岑岑寂寂如入画卷。
  
  他携带冷双成走上锦绣归途,夹道繁华相送。
  
  冷双成紧阖眼睑,除了胸口难以察觉地微微起伏,全身上下再无声息。秋依剑小心将她放置在紫红缎面的大床上,不断抚摸她的脸庞:“冷双成,醒一醒,冷双成,醒一醒……”
  
  她的面容苍白无血,像是一块通透白皙的玉,只不过少了温和的色泽,摸上去满掬渗指的冷意。
  
  冷双成越是沉睡不动,秋依剑越是胆战心惊,他低声呼唤了许久,见一无所应,不由得害怕地轻颤起来:“你回来了,怎么不睁开眼睛?冷双成,你又想丢下我一人?”双唇随即落下,深深亲吻她的眉眼、面颊,细致入微,没有放过一丝空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像以前那样,每日清晨被我唤醒时,多数会不耐烦地劈我一掌……”
  
  身下之人静如潭水,仍是无欲无求地熟睡。
  
  秋依剑嗓音渐渐嘶哑起来,他压抑着面容的抖颤,将唇埋在铺散的黑白长发间:“来打我一掌啊!冷双成!只要你能醒,就算打死我都愿意!”
  
  世寝居里幽雅无声,流淌着淡远飘渺的熏香。光线静寂地走过长廊、回窗,影照一地清凉。秋依剑伏身冷双成面庞上,双肩轻抖,彷佛在忍受蚀骨之痛。
  
  红日悬空,烟荚飞舞,腾起如雾,弥漫了世府外整条东街。
  
  南景麒身着修长黑袍,俊雅似竹,默默伫立在街角。他远远对着世府正门,清楚地看到了一切。
  
  秋依剑急匆匆从里跃出,华衣鲜美,直逼人目。他小心抱过冷双成,以盛大声势步入王府,
  
  为尚在昏迷的她树立了一份威严。
  
  即使他们没有成亲,秋依剑就已替冷双成多方面考虑,南景麒看到这里,心底微微叹息一声,这时,夜雕除去了车厢的束缚,矫健如飞奔回。他依照先前计划,转身吩咐了几句,衣袍盛风先一步离开。
  
  白马轻嘶,甩着蓬松华尾一直向前,银光与一干银衣卫士紧紧尾随。走至转角处,青石墙砖后冒出一个脑袋,朝众人神气活现一笑:“我叫童土,我家公等你们好久了。”
  
  银光快步抢上,到达街巷时,童土已坐在白马上嘻嘻直笑:“别吓唬我哟,我是小孩,我家公说了,如果把我吓跑了,你们又追不上夜雕的脚程,那就听不到冷姑娘的消息啦!”
  
  银光心性宽厚,连忙抬手制止身后卫士,微笑:“我最喜欢小童了,你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下手。”他的微笑温暖如春,没有丝毫的做作。
  
  童土一怔,复又乐呵呵说道:“难怪公鼓励我来,说银光公品性温良,送回冷姑娘后,一定不会为难一个小孩。”
  
  银光微笑不语,银白衣襟如玉般温润。童土看了一眼,朗声道:“这么多人跟着,我很害怕……那就请银光公一人过来,我带你去见我家公。”
  
  扬州一品居是座茶楼,四境开阔,衔接南来北往的通道,是个极其风雅的场所,银光随童土上楼后,马上就明白了南景麒的意图:这里人多往来,假使有人混入街市,很容易隐匿行迹。
  
  南景麒一袭黑色长袍伫立,清俊如竹,眼眸里一汪静潭水,深远墨色浓得化不开。银光看过去,这才察觉两年不见,南景麒竟是清减如斯,大有弱不胜衣之形。
  
  “银光公。”南景麒极快抬手,面目一整,彷佛从幻梦清醒过来,露出明朗如月的神情,“你我各自立场不同,南景麒长话短说,交代完毕即刻离开。临走之前,恳请公不必另动心思,南景麒既然能来,自然也有办法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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