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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初恋一朵谎开的花

正文 第一章,初恋一朵谎开的花 (第1/2页)

冰火之恋
  
  张怀敏傅星硕
  
  我走近了天堂,才发现天堂依旧遥远;你将你的歌,遗忘在了我的梦里,我却在独自悲伤!
  
  ——题记
  
  引言
  
  情切切,路漫漫!刚刚从英国学成归来的韩颖,顾不上拂去一路风尘,来到了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墓园。这里长眠着自己深爱的父亲,这里还将接纳自己百年后的母亲、爸爸和妈妈。是的!他们都将来这里长眠。不!确切地说,是来这里团聚!——他们在世时,没能达成心愿,他们相约百年之后,携手走进他们活着时就已看到过的天堂!韩颖怀抱白菊,手里捧着一本书,这本书仿佛是那般沉重,重得都快让她喘不过气来!
  
  韩颖身形柔弱,面容清秀,一袭鹅黄色的连衣裙使得她更加清丽,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和长长的一闪一闪的睫毛,像是在探寻,像是在关切,又像是在问候。这本书是父亲倾尽生命写就的!不!确切地说,父亲一直都在用深情、用至爱、用赤诚在撰写!如果他还在世,这部书也许永远没有结尾,更确切地说,即便是写完,也不会为人知晓!——这本书里埋藏着那般缠绵悱恻、刻骨铭心却也令常人为之不解乃至侧目的爱情故事!
  
  雨雾里,幽兰含悲,迎春呜咽,这座地处天山腹地的墓园,这条蜿蜒崎岖的山路,这位年纪轻轻的国医新秀,每次走进这里,不是用脚在走,而是用心在丈量,每次踏上这条小径,她都感到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在慈爱地注视着自己……
  
  父亲,孩儿看您来了,母亲和爸妈都很想您。你们都是至情至性的人,你们的相识相知相守,虽称不上旷世奇缘,但却是那样的清新温婉,令人感佩!小颖默立在坟头,抚摸着墨香清幽的《冰火之恋》,任泪水打湿书的扉页。父亲,孩儿如今懂得了您深埋心底的情愫。是啊!在这样一个情爱泛滥,但却爱情奇缺的年代,你们经历了怎样一场跌宕起伏、刻骨铭心的情感故事!我为我的年少浅薄而愧疚,为不谙世事而痛心不已!
  
  我心将往,玉宇芬芳,爱恨入土方得安详……父亲,原谅孩儿吧!您走后,我在整理遗物时,看到了这部尘封已久的作品,使得我有幸走进您的情感世界,看到了人间罕有的爱的孤本。孩儿现在懂得了,如果把爱比作一个华美的皇冠的话,那么爱情就是镶嵌在这个皇冠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您对情感历程的追溯和思考,破译了人世间最难破译的密码——爱的密码!
  
  如今,孩儿未征得您的同意,情难自已地增删整理,让你们的爱情故事重见天日,我想您若在天有灵,定能理解孩儿的一片苦心!父亲啊,这也许就是人的宿命!您穷尽一生雕刻着这顶缀满爱的皇冠,皇冠将成之日,竟是您猝然离世之时。生活啊!连谢幕的机会都不给……
  
  “——我走近了天堂,才发现天堂依旧遥远,你将你的歌,遗忘在了我的梦里,我却在独自悲伤!”小颖在雾雨中精心收拾完父母、爸妈的坟头。一边悉心擦拭着墓碑,一边动情地为父亲默诵起书的题记,两行热泪禁不住簌簌而下。父亲生前写下的诗歌《冰火之恋》又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你素净的容颜
  
  有如冰山雪莲般的古典神秘
  
  你炽热的心
  
  有如火山萌动般的豪迈激越
  
  你们从远古走来
  
  犹如一对生死俏冤家
  
  火爱慕冰的清纯
  
  软语温存
  
  你是结满愁怨的雨
  
  你是诗意凝结的云
  
  冰难拒火的激情
  
  细雨呢喃
  
  我是你挽不住的柔情
  
  我是你明眸中闪动的幻影
  
  一切终将归于无形
  
  火忘情地追逐
  
  不管灵魂飞升抑或化为灰烬
  
  贪婪地品味着冰
  
  雪一样的聪明
  
  细雨般的柔情
  
  冰忘情地绽放
  
  云一样的霓裳
  
  雾一样的忧伤
  
  迎接着这爱的洗礼
  
  爱的冲撞
  
  初恋,一朵谎开的花
  
  我迷恋你痴情的火焰,
  
  宁愿放弃那令人心醉的青葱岁月,
  
  我守候你鹅黄般的绿意,
  
  孤独地芬芳着一个个无望的花季,
  
  我绚烂着来世的路,
  
  你守望着错过的人!
  
  此生?来世!
  
  彼岸?此岸!
  
  爱如彼岸花,
  
  深情苦相追,
  
  年年复岁岁,
  
  花叶两不见!
  
  时间的断崖啊!
  
  一瞬,即是永恒!
  
  错过,再会无期……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韩颖掩卷沉思,父亲对爱的叩问又萦绕在自己的耳畔,是啊!爱的归宿究竟是什么?父亲啊!你真的看到过人活着难以看到的天堂了吗?思绪又飞回了遥远的过去……
  
  阳春三月,一个多情的季节。凤栖山下这座古县城人武部门前,此刻成了深情的海洋。过关斩将披红戴花,即将奔赴军营的新兵们,此刻与亲友执手话别、整装待发。韩钦宇也身处其中,亲友都来相送,母亲泪眼婆娑。天下老儿爱着小儿。这个被宠惯的小儿子,前边的路会顺畅吗?
  
  喧天的锣鼓声中,离别的不舍和牵挂很快淹没在送行的洪流之中。韩钦宇强忍着泪水,一边挥手和亲友告别,一边在人群中张望搜寻着,他在寻找一个身影。她会来——她一定会来!可是,直到运兵车缓缓开动,卷起的沙尘遮蔽了他的双眼,那个他期盼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依依不舍的乡情随着车轮的渐行渐远,慢慢被稀释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对前途的憧憬和对未知世界的迷茫。
  
  运送新兵的车队已然绝尘而去,喧天的锣鼓声也骤然停止,送行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四散而去,韩钦宇的父亲却还呆站在路旁,一双昏花的老眼凄然地张望着,花白的山羊胡在微风中瑟瑟颤抖。一直强忍着泪水,面带微笑的母亲此刻木然地挥着手,几乎快把自己站成了一尊雕塑。此刻她红肿的眼睛里已流不出泪水!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季,她和家人送走了自己的长子。长子当兵当到了天边边,临走时儿子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梧桐树,她围着那棵梧桐树转了十三年的圈圈,头发都转白了。眼下前脚盼回了长子,她和老伴已是花甲之年,又将小儿子送进了军营。她真的不敢想牵肠挂肚的心啥时候才能放下。
  
  望着风烛残年的父母,想想弟弟将要踏上的艰辛历程,一阵心酸不由得涌上了韩钦周的心头。弟弟韩钦宇一直是父母和家人的骄傲,他自幼聪明好学,从小学到高中,每年考试都是年级前三名,墙上贴满了奖状,以他的学习成绩,完全可以不去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可自己的拖沓大意,无意间改变了弟弟的人生轨迹。唉!如果自己稍上点心,弄清征兵的时间,就不会错过回信的机会,如果自己多问一句,早早给弟弟吃颗定心丸,他的人生之路也许……唉!尽管他从小就爱军装,就有从军梦!
  
  “新战友们,军车已在向军营进发,我们的军营地处关中腹地、爱国名将杨虎城的故乡——陕西蒲县……”运兵车刚驶出县城,接兵干部王参谋便开始了政治宣传。
  
  “咱们行程将近200公里,5个多小时呢,这可是有生以来最远的一次旅程!”新兵们一边听着,一边小声交谈着,“啧!快听!一路上表现好的同志,还会分到炮兵团!”
  
  “真的假的?分到炮兵团那可牛了!有车开,有技术学!
  
  “那可不!发动机一响,黄金万两啊!”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小九九”。
  
  “是得好好表现,这个机会说啥都不能错过!”
  
  ……
  
  “行啦!大家安静!”
  
  随着带兵干部一声喝令,刚还在窃窃私语的新兵,立马换了个模样,听了大家刚才的议论,韩钦宇心里也有了想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出路,两只眼睛像南极圈里的太阳,亮了整整一路。
  
  新兵们开始严肃起来,一个个正襟危坐,势在必得!但没出百八十里,有人已经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还有人前俯后仰扯起了呼噜……“到了!到了!大家醒醒!”下午3点多,车到营地,王参谋扯开嗓门喊道,“下车到我右手边集合!”睡了一路的新兵在召唤声中睁开迷糊的双眼。韩钦宇第一个跳下汽车,奔向集合地点,心想,一路表现这么好,进炮兵团应该没问题。
  
  韩钦宇一路小跑,此时他已在指定位置站定,心里默念着从大哥那里学来的立正动作要领:头要正,颈要直,下颚微收,两眼平视前方……他暗自规范着自己的站姿:“对!就这样,手脚现在都放到了位……”他对自己的仪表仪态表示满意,他不想放弃点滴表现的机会。
  
  “看那个最先到位的新兵,还没训练就已经有些模样了!”最先赶到的两名新兵连干部,一眼就瞅中了韩钦宇,窃窃私语道:“这个新兵虽说个头中等,但比较精干,走路虎虎生风,双目炯炯有神,好好锤炼锤炼,绝对是块好料!”
  
  “王参谋辛苦啦!这个新兵我们看上了,能不能给我们啊!”接兵干部刚一整理好队伍、清点完人数,两人便跨步上前,与王参谋握手寒暄套起近乎来。
  
  “哟!是您二位啊!你们到得最早,对我这么工作这么支持,看上哪个挑哪个!”王参谋说着便把花名册递了过去。颠簸了一路,他累得腰酸背痛,巴不得新兵连的人全都快点赶过来领人,自己也好早点完事,回去休息休息。
  
  韩钦宇阴差阳错地进了步兵团,挑中他的那两人正是他的新兵连长和指导员。韩钦宇果然像一块璞玉,稍经雕琢便质比和璞。然承蒙错爱,此后,他的成长轨迹好像中了邪,总是剑指偏锋。
  
  新训过半,团里首次组织轻武器射击考核,一段小插曲使得韩钦宇成为全团瞩目的焦点。
  
  “向射击地线——前进!”
  
  “卧姿——装子弹!”
  
  子弹上膛,拉动枪栓,打开保险……尽管新兵们已进行了快半个月的射击训练,每天也都在练习据枪瞄准,但真要到了实弹射击,大家还是紧张得手足无措,直冒虚汗。韩钦宇尽管同样紧张,但依旧盼着这一天,教员说他的瞄准镜像非常到位,据枪很稳,再加上5.3的视力,当个狙击手都没有问题。
  
  只见指挥员手中小红旗向上一举,靶场枪声顿时像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唯有8号靶位此刻还没有半点动静。
  
  “‘1’单(单发)‘2’连(点射)‘3’保险,好像又不是……听说枪的后坐力很大,抵不紧肩窝,膀子都能给你震脱位!”韩钦宇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向下扒拉着枪的保险,急得满头大汗,“保险由上拨到下,又由底拨到中……好了,现在保险应该处在单发位置,横竖就这样啦!”
  
  这下韩钦宇将枪托紧紧抵在肩窝处,左手紧握护木,右手预压扳机,摒住呼吸,右眼瞄准靶心,扳机在无意中被扣响,“啪啪啪——”随着一阵刺耳的点射声,韩钦宇顿时面如土色,僵在那里。四周的风好像静止了一般,空气也似乎凝固了,韩钦宇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呆望着大张着的枪膛,豆大的汗珠簌簌地从额头滚落下来,生怕一有动静,引来连领导山呼海啸般的批评与责骂。
  
  “刚谁打的点射!”新兵排长瞅着刚被打倒的消息树,气得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新兵连长唐昌云闻声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团长难得来一回,竟这样给砸了锅。
  
  “十环!九环!八环!八环!脱靶!”正要发作,报靶成绩却使唐昌云打消了这个念头。点射能打出这样的成绩,一个老射手都不易做到,这名新兵看来是个可塑之才,他马上示意发弹员拿来子弹,亲自压弹递给韩钦宇,让他再补打一次。
  
  “十环!十环!……”看着八号报靶杆上的红圈左右摆动一次,唐昌云的心就不由得乐一下,摆了五下之后,他看见报靶员又摆了一次,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就凝固了。唐昌云心里暗暗叫苦,这新兵枪法准,心理素质弱了些,有意给他多压了一发弹,瞧,这下倒好,这不明摆着抱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八号靶,60环!”
  
  “唐昌云,这究竟是咋回事!”
  
  随着报靶成绩传来,坐在主考席上的团长,脸一下子就黑了。
  
  “你们今天的成绩看来都是弄虚作假得来的!全体重打!”
  
  随后,所有弹夹都要经团长过目,才能上膛开打。韩钦宇成了大家关注的重点,枪声响起,全连官兵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当听到韩钦宇所在的八号靶,五发子弹五十环时,唐昌云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就落了地,他认定这小子以后就是狙击手的料,得好好培养。尽管韩钦宇还不知道狙击手究竟能有多大的前程,但他依旧感到命运之神似乎在向他招手!
  
  时间是弥合伤口的最佳良药,然而,人的心是玻璃做的,一旦出现了裂痕,便再难修补,尤其是至亲至爱的人。韩钦宇离开家都快半个多月了,可父母脸上却没有闪现过一丝笑容,他们感到自己真的老了,没能帮到小儿子,心里不落忍!韩钦宇的母亲比父亲小十岁,父亲翻过年已是古稀之人,母亲十五岁就嫁到了韩家。那时,韩家可是钟鸣鼎食之家。在钦宇的记忆里,他家的院子三进三出,足足占了大半个村子,院中央的木阁楼雕梁画栋,青砖黛瓦,猛兽兽脊彰显着一家三个武举人的显赫与尊贵。这里曾是他和童年伙伴时常嬉戏的地方,屋顶兽脊上每天都会落下一群花喜鹊,叽叽喳喳,仿佛和他打招呼,阁楼前一树一树的花香引得蝴蝶纷飞,蜜蜂成群,有时他出神地望着忙碌的蝴蝶和蜂儿,一望就是大半天。自打家道败落之后,木阁楼就上了锁,就连祖父最疼的长孙韩钦周也没能踏进过一步。这座木阁楼据说是家族精神的象征,如今木阁楼里锁着家族人的梦,也锁着孙辈们心头不解的谜。有时韩钦宇哥几个会趁大人不注意,假装着掏房檐下的鸟窝,爬到窗子上捅破窗纸瞪大眼睛朝里瞅。屋子里黑咕隆咚的,房梁上和屋角里结满了蜘蛛网,被风挂断的游丝像在凄然地向他们招手,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你们祖上那可是风光着呢,知道什么叫武举人不,那可是要经过乡试会试层层选拔才能获得的名头和身份,再往上有幸赶上殿试,那就是进士、榜眼、探花、状元……”韩钦宇很小的时候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这个村子里的老人讲他们家的掌故,更多的往事则是从父亲那里听到或验证的。父亲尽管性格外向豪爽,但处事谨慎,平素少言寡语,只有在酒酣耳热之际,才会给子女们抖落一点家族过往:“咱祖上家风醇厚,仗义疏财;你祖父兄弟五个,个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能开三百斤大弓,箭法也都了得……”“别说一个家一下子出三个武举人,那就是出一个,在十里八村,也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呢。自古人道‘穷文富武’,咱家那时该多有钱啊……”在韩钦宇幼小的眼里,父亲微微眯起的眼睛、高高崛起的胡子里,不知藏着多少故事!
  
  “隔山的金子当不住铜花!你爹海口夸得老大,不也后半生都在云游?”每到兴奋处,母亲总是打趣父亲,“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倒是给孩子们讲讲你好强逞能的事!”说的也是,自打钦宇记事起,只要母亲听到村里闹腾,她就就紧张得直打哆嗦,这不闻声紧赶慢赶,父亲早已把人家给撂倒了,有次,几十里外的“五只虎”不服气,来村子找茬,父亲愣是把人家哥几个打得摞到了一起……年纪尚小的韩钦宇管不了这些,他想破了脑袋也不能理解由铜钱和大板码成的钱山在五间开阔的客厅里是怎么样的壮观景象!后来,他渐渐知道,自己家族经营着一个钱庄,商号“地里生”,薛家坡镇上,他家的商号门面合起来能占去半条街。乐善好施的族人在方圆百里内可谓声名赫赫。十里八村的人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依着事情的大小拿只斗或升子,来钱山下盛了便走,无人阻拦。钱山亏出的豁口自有人拿钱补上。
  
  后来,祖父受人引诱,豪赌输掉了大半家业,他心灰意冷、看破红尘,从此云游四海,散尽了家财。直到八十八岁那年冬至,他回到家中,当晚寿终正寝。韩钦宇的祖父半生云游散财,算是了道之人。他能算到自己的大限,算到韩家的未来,韩钦宇的父母对此深信不疑,据说算到的事情大都已经应验。祖父临终时曾说:“韩家家大业大,武举有三,可谓风光一时,然美中不足者,兽脊只可卧猛兽,不可有莽凤。及至孙子辈,虽家道中落,但有文人可出,此憾可消矣!”那年元旦,韩钦宇期末考试再次夺魁,成绩高出第二名二十多分,大家都说韩钦宇是上名牌大学的料,街坊邻里纷纷前来道贺,父母乐得合不拢嘴。然而,高昂的学费很快让年迈的父母忧心不已。他们背过钦宇给大儿子写了信,却迟迟不见回音。老两口盘算着将家里唯一值点钱的老黄牛卖了给钦宇凑学费,可牛太老,卖的钱对于高昂的学费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现在大儿子回来了,钦宇的学费有了着落,可这学费到得实在是晚了些……唉!造化弄人啊!
  
  韩海岳在乡亲的眼里,无疑是个手艺人,可谁见了他这双布满老茧的粗手,都难将他的手和他所编织的令人拍手叫绝的手艺活联系在一起。那精巧的竹篮、背篓、箸篓,该是怎样灵巧的手才能编成。再往后些,村里成立了农业社,韩海岳除了冒着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险,继续做他的手艺人之外,又成了饲养员,村子里数十头牛,几十匹马、骡子,都归他和他的两个搭档照管。这些牛和骡马是解放后他们家捐给农业社的,韩海岳怕人不能善待这些牲口,才干上了社里的饲养员。那时,每个牲口都有户口,它们的草料基本上是定量供应,黑豆、黄豆这些细料,他们总是炒得非常精心,家里的孩子即使再饿,也不给吃一颗。这些牲口,在他们的料理调教下,个个都通人性,骡子和牛不用人照看,就能驮东西上地里,或是把地里的庄稼驮回社里,马要更精明一些,稍懂些事的孩子,有时背着正在干活的大人,就能让马卧下,自己翻身骑上去。韩海岳是驯马的高手,骡马要是不听话,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胳膊肘将马脖子一夹,猛地一扭腰就能将马撂倒,这手绝活若不亲见,恐怕谁也难以置信。有时骡马在地里干活,一时性起,就会将他从耙地的耙子上摔下来,韩海岳一般都不会客气,他会将地头碾场的石磙子双手一掐,就撂在耙子上,任由骡马与他斗气,到头来,十有八九都是骡马认了怂。不过,调教骡马的事只有他和两个搭档可以,社里但凡有人糟践牲口,他们会一万个不答应。说来也怪,这些牲口不会言语,不会告状,可任凭谁想蒙混过关,都不可能,起初,大家总是不明就里,心存侥幸,有几回,有人折腾完牲口,回来的路上,牲口忍气吞声像没事一样,可一见到韩海岳,像是见到了救星,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直到这时,这些人才自认倒楣……
  
  韩钦周转业回家,家中的平衡被打破,原本宁静的生活也出现了波澜。父亲主持的家庭会议正在进行。这是父亲有生以来主持的第一次家庭会议,也是最后一次。大哥和二哥两口分列两边,母亲坐在一旁抹着眼泪。她心里难过:好不容易盼回了长子一家,进门屁股还没有坐热,又要分开另过了!当年韩家可是有着几十口人的大家庭,要放在眼下那还不闹腾得翻了天。可如今时代不同了,孩子大了,又各有各的想法,自己老喽,他们想咋样就咋样吧!
  
  “爹!我和云霞在转业前就商量过了,现在村里搞联产承包制,国家也鼓励转业军人开办小微厂子和企业,现在我手头有点转业安家费,一部分拿出来给咱家还账,剩下的我准备开个预制厂。”见父亲一直勾着头在抽闷烟,韩钦周怯怯地开言道:“现在钦宇参了军,钦科也刚成了家,我们弟兄几个马上都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爹娘受苦受累了一辈子,不管跟谁过,我们哥几个都会好好侍奉,每月少不了你们的零花钱,有个头疼脑热,有我们哥几个,你们不用担心!”
  
  韩钦周的话句句在理,可老人思想上还是转不过弯,钦周现在出息了,翅膀硬了,可老二钦科刚成了家,嫩肩膀还没挑过重担子,三小子钦宇参军刚走,前程未定,现在分家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邻里知道了又该怎么看。想到这儿,母亲红着眼睛瞅了瞅老伴,父亲会意道:“这家我看早晚得分,只是眼下就分清楚是不是急了些?”坐在一旁的钦科开言道:“大哥这些年为家里的光景没少出力操心,眼下他想趁着好政策干一把,我和娟娟都支持,大哥大嫂之所以想分家,无非是想干得顺手点、顾虑少,毕竟二次创业有风险。再就是钦宇参了军,他聪明好学有闯劲,在部队会有发展。退一步讲,即使他在部队没干成,到时我们俩不管谁有奔头,都不会撇下他。”
  
  韩钦周感激地看了看已然长大的二弟,支棱着耳朵等父亲的下文。父亲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国家都包产到户了,我们家如果还吃大锅饭,那也不太好发家,你们各过各的小日子,拖累小一点,心思好集中,咱们穷家薄业的,也没啥好分的,没必要搞得动静太大,人前我们还是一大家,避过众人的耳目,你们该忙自己的,就忙自己的。我和你娘现在腿脚还利索着,替你们照看一下孩子,做口饭吃,这样时间也好打发一些。”
  
  韩钦周自打回来,每天忙得不着家。县广播局缺一名主管技术的部门副职,局领导见他技术精湛,人品好,懂管理,就让他补了缺。白天他忙单位的事,下班后,拉着妻子跑预制厂的事。这段时间,手续的事已基本停当,场地也有了着落,县城东边五里铺村一块空地被他相中,这里离主干道近,交通便利,租金也便宜。预制厂的地坪基本上都是亲朋好友帮工打造的,原本需要半个月的工期,缩短到了三天,各种设备也相继到位,不到一个星期,就已开工生产。拉运砂石等原材料的三台车都是亲友主动加盟进来的,韩钦科也买了台二手拖拉机,忙着运送楼板。没过多久,韩钦周就被县委宣传部盯上了,成了转业军人二次就业模范人物候选人。
  
  家道开始复兴,家里人吃用越来越好,韩钦宇父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们为长子敢闯敢干、光耀了门楣而由衷高兴,他们恨不得马上将这些喜讯告诉自己的小儿子,好让他不再有后顾之忧,甩开膀子大干一场。这些天,老两口发现,他们走在路上,主动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过去不怎么说话的人,也都没话找话地和他们拉家常,这些都是人情世故,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打小和钦宇一起玩耍的姚家大女儿姚雨玦,也总在门前转悠,几次欲言又止……
  
  连部门口,四块一米见方的小黑板前围满了人。指导员王宏伟望着跃跃欲试的选手们,郑重明确道,“我们连文书调走了,现在要选出一名新文书来!初选对象共有四个,考题是每人出期板报,内容自拟,版式自创,图案自画,下面比赛开始。”
  
  话音一落,选手们便拉开架势,写、画、设计,忙得满头大汗。一旁观战的几十号战友左瞧右看,指指点点,生怕自己看好的人名落孙山。半个小时后,比赛便见分晓。韩钦宇新颖的版式,精美的插画,飞扬的文采,俊秀的书法等一下子让人耳目一新。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王指导员,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情不自禁地朗诵起题为《渴望》的诗作:
  
  春的旖旎,
  
  总渴望秋的明净,
  
  夏的热烈,
  
  总渴望冬的晶莹。
  
  呵,我的心,
  
  总在追求,
  
  总在憧憬,
  
  于是蓝天是明净的诗笺,
  
  白云写下流动的诗行……
  
  指导员朗诵未毕,大家便已喝彩连连。毫无悬念,韩钦宇成了文书,与狙击手失之交臂。新兵连是临时机构,新训生活也是短暂的,韩钦宇这个文书满打满算干了还不到一个半月,但连里上传下达、制定计划、撰写材料,各项工作标准很高,连主官对他很看重,韩钦宇很快脱颖而出、小有名气。
  
  “今天新兵下连,我告诉你们,原来干嘛的我不管,到我这就得听我的,该干啥还干啥,全都给我回班去!”正在训话的指导员中等个头,面色白净,但讲起话来却霸气十足。细长的眉毛下,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一直都在眨巴着,但从来都不看人,说到激动处,右手树起的食指就会不由自主地朝空中戳去,微凸的嘴巴和一口让人听着费劲的南方口音,一下子暴露了他的籍贯出身。
  
  这位广西籍的指导员瞅了眼还在队列里乱动的老兵,厉声道:“在队列里都给我站好,要讲话就到前面来!别像乌贼一样窃窃私语!”尽管指导员满脸威严、话头很硬,但老兵们压根不拿他当回事,有人干脆叫板让他少说几句。
  
  新兵们这才猛地想起,下连都快三天了,连里别说组织个欢迎仪式,两名主官连个面都没露过。指导员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出现了,据说这是他任职后最敬业的表现,此前,他贪吃贪喝,隔三差五地往农场跑,打牙祭,一个月难得见几回。
  
  韩钦宇现所在的连队是该团一连,营区地处蒲县万泉河村,这里原来是一条古旧河道,断流后连队就建在古旧河道的岸边,斑驳的营房是一座座仿苏式建筑。连里由指导员一人主事,连长从未露过面,据说被借调到了团里的农场当主任。
  
  营房外观看着就像一座座连成片的窑洞,其实这个窑洞式的营房并不是从山坡上挖出来,而是先用砖头箍成窑洞状,然后顶上再回填土而成。要拆下这些营房的砖,看着容易,其实拆不好就会有危险,莽撞而又年轻的官兵站在已清理掉泥土的窑顶,卖力地用锤头往下砸砖块,已打掉两头山墙,砸开窑顶的营房早已失去了支撑力。
  
  “不好!窑洞塌了!”
  
  “快快!赶快救人!”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只见河谷对岸正在拆除的废旧营房上空腾起数十丈高的“蘑菇云”,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呼救声,咒骂声顿时响成一片,大家一窝蜂地涌向坍塌的窑洞口……正在房间睡回笼觉的指导员覃星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不问青红皂白,正想一通发作,但见几乎是破门而入的通讯员一脸惊恐,两腿打颤,语无伦次地说:“指导员,不好啦!窑塌啦!”
  
  “人都回来了没?”被搅了好梦的覃星航气不打一处来,直怨通讯员莽撞不懂事,“拆个破窑洞又不是啥技术活,死不了人,慌张个啥!”
  
  “指导员,人全都给埋进去啦!”
  
  “你说啥!你再给我说一遍!”
  
  “二排掏的那孔窑洞塌啦,塌得一个都不剩!”
  
  “那你咋不早点给我说!”
  
  “你不是说你睡觉时任何人都不要打扰吗?”
  
  ……
  
  通讯员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把覃星航砸得两眼直冒金星,他伸腿提溜上裤子,顾不得鞋子的反正,一路向事故现场狂奔而去。
  
  现场慌乱成一团,大家七手八脚地在废墟里扒拉清理砖块,急切地搜寻着出事的战友,指导员赶到现场时,五个重伤员已被抬到了团里的救护车上,一名当场身亡的战士身上盖着白床单……闻知噩耗,遇难者的父母和未婚妻当天就赶了过来,料理完后事,她们不哭不闹,蹲在营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抚恤金在火光里明灭,战友们噙着泪水,默不作声地望着蹿动的火焰,仿佛是在聆听逝者无尽的哀怨。
  
  连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长指导员双双受到了处理,新兵连长唐昌云,指导员王宏伟接任了连主官。有人说:“咱们新兵连长和指导员来接任连首长,连里的干部也都大换血了,这下我们该扬眉吐气了!”有人附和道:“大家等着瞧吧,好戏在后头呢!连长是一等功臣,排长是一级战斗英雄……”
  
  大家的议论不无道理:连长唐昌云、排长郑宇刚从南方战场下来,一个身中26块弹片,腿都差点被炸断了,现在上了障碍场仍能跑出1分24秒的成绩,排长郑宇用6种武器打死过15个敌人,尤其是他用40火箭筒向下俯角15度,干掉了敌人两座碉堡,他的这个绝活,在中国乃至世界兵器史上绝无仅有。可这又能说明什么,这个连也许什么都缺,唯一不缺能人,能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也不服谁,一不留神就砸自己的招牌。不过,这回砸的是锅——吃饭的锅!
  
  早饭后,几名老兵围在一起打赌。高个子老兵拿着教练弹比划着,说:“我只需扭腰送胯,就能将教练弹甩进炊事班去!”有人目测后道:“你果真能将手教练弹掷这么远,我请你吃大餐!”见有人小瞧自己,大个子加码道:“我不光能投这么远,还能让教练弹砸开窗户玻璃,端了连里的锅!”条件谈妥,只见大个子出手就是80米开外,随即,传来了刺耳的锅爆声……
  
  作风整顿与强化训练几乎同时展开。训练场上,刚刚还在嬉笑打闹的官兵,见指导员巡视,有人立马收敛本性,假意迎合。有人却公然发难:“指导员,我们都是半吊子,要不您给我们指点指点!”几名老兵自恃素质比较过硬,向身材壮实的指导员挑衅道。他们心说,我们连虽说像和尚的帽子——平不塌,但在团里那也是有名的滚刀肉!来之前你也不背上两斤棉花——访一访!“指导员,露一手!”“指导员,来一个!”队列里有人在起哄,更多的人都想看他小阴沟里咋翻船!
  
  “好!来就来一个,你们想要我做几练习?”指导员快步来到杠前,自信的扬起头,对大家说,“我看一到七练习也没啥可做的,我就勉为其难给大家示范一下八练习吧!”话音刚落,只见指导员伸出右臂,轻轻一跳,稳稳地抓住杠,准备展腹腾起,一旁站着的两名保护人员见状,一个箭步冲将前去,抱住了正准备示范的指导员,急得直犯嘀咕:“指导员,这八练习危险,你咋一只胳膊抓杠,连个保险绳都不系!”
  
  “放手!退后!”两名安全员闻令本能地向后退去,未等大家回过神来,王指导员一个漂亮的展腹,直接就将身子送过杠去,30圈过去了,王指导员丝毫没有下杠的意思。好家伙!这还要转多少圈!大家正在暗叹之时,只见王指导员速度刚一放慢,屁股向后一厥,又倒转了起来,转出30多圈,指导员这才慢了下来,随后一个漂亮的展腹,身体在杠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下了杠!不等大家反应过来,指导员拍拍尘土,悄然而去,留给大家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然而,命运的安排却总是超出人们的掌控,一星期过去了,连里该干嘛还干嘛,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美中不足的是连长、指导员谁也不是和事佬,一天到晚,面部肌肉随时都像在紧急集合,但却始终没有拉动。战士们年轻的心总是不安于现状,大家急切地期待着能发生些什么事情。
  
  就在大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跃跃欲试准备大干一场时,韩钦宇却变得忧心忡忡,他心中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团里揪住了连里的小辫子,咋能这么轻易就松手,连里的苦日子眼看就要来了……
  
  年初出事,一年白干;年尾出事,白干一年;年中出事,丢人现眼。韩钦宇的担心不无道理,一连冒的这个泡,使这个大功团不仅一年的辛苦顷刻间化作了泡影,更让要强的团领导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黄河边有几个村庄这几年闹洪灾,听说我们要去黄河滩给移民拉土垫宅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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