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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第 125 章

125 第 125 章 (第1/2页)

黑暗如同浓墨,瞬间将滕玉意吞噬。
  
  堕入的那一刹那,滕玉意好似化作了一片轻绵绵的鸿『毛』,随风起伏飘『荡』。
  
  灵魂离开了躯壳,等待她的是永无尽头的幽冥之境,但是这一,她心甘情愿,无怨无嗔。
  
  也不知在幽冥中飘『荡』了多久,后忽然传来一点渺远的声响,那声响如同滚滚而来的海浪,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灌注到头顶,大力将滕玉意往上拽去。
  
  “砰”的一声,滕玉意跌落到一处所在。
  
  那是一个池塘,水底冰冷刺骨,让人浑寒战。
  
  滕玉意浑浑噩噩在水中沉浮。
  
  寒气刺激着她腔子里那颗早已木僵的心,冰水唤起她残存的意识。
  
  这一幕等熟悉。滕玉意依稀意识到,接下来无论她如挣扎,都难逃死亡的宿命,但很快,有人游过来将她拉入怀中,对方臂弯里的暖意,一下就驱散了她周的寒意,水下光线昏蒙,滕玉意隐约感觉到那人是个少年。少年搂着她,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这动作透着无限怜惜,让滕玉意心里骤然牵痛,随后那人拉着她往光亮的岸边游,把她推上岸的一刹那,滕玉意听到他在她后说:“忘了我。”
  
  滕玉挣扎着头,背后却早已是一片虚无,紧接着就听到耳边焦声喊:“阿玉,阿玉。”
  
  滕玉意猛地睁开眼,对上阿姐和姨母焦灼的目光。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杜庭兰俯扶起滕玉意。
  
  滕玉意喘吁吁点头,窗外天光透亮,空气却很寒凉,院中的丫鬟们俨然在嬉戏着什么,隐约听见欢笑声。
  
  暖阁里人影绰绰,春绒和碧螺正忙着将银丝炭放入暖炉中。屋子里散发着甜净的玫瑰香,四处都暖融融的。
  
  “昨晚下雪了。”杜夫人起取下紫檀衣架上的裘领,为滕玉意披上,“扬州难得到这样大的雪,听,那些婢子们都乐坏了。”
  
  滕玉意愣眼望着窗外,不知不觉间,已是隆冬腊月了,再过不久,就是她的六岁生辰。
  
  或许是怜惜她大病初愈,两家人异常视她的这个生辰,姨母和姨父专程从长安赶来,绍棠也向国子监告了长假。
  
  家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原本该很高兴,但滕玉意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尤记得月初她带着一众仆从去长安,路过渭水时不慎堕水,被端福和程伯救起后,体似乎就不大好了。
  
  在长安的那半年,据说她老是撞到邪祟,五月淮西的彭震发动叛变,八月长安也遭遇了一场大劫。
  
  八月中的某个阴日,长安忽有大批邪魔作『乱』,碰巧她晚间出门访友,不幸也被邪魔所害,原本已经魂飞魄散,是清虚子道长启动一个道家大阵把她救来的。
  
  那之后她整整昏『迷』了个多月,醒来后就被送了扬州。这一病到底大伤了元气,病愈后她竟将长安那几个月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
  
  除此之外,她晚间还总是做噩梦。
  
  怪就怪在每梦境都一样,梦中有个少年把她从冰冷的池塘中救起,但每当她清楚少年是谁,就会突然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她胸口总是酸闷难言。
  
  滕玉意无意识揪住自己的衣襟,忽然起阿爷,一愣道:“阿爷呢?”
  
  杜庭兰软声对滕玉意说:“你先穿上衣裳。姨父在房同阿爷说话呢。”
  
  滕玉意默默接过外裳,在那场平定淮西叛『乱』的战役中,阿爷不慎中了尸毒,命虽侥幸保住了,但整条左腿都没了。她病的时候,父亲自己体也未愈,却仍支撑着病体,寸步不离地守护她。
  
  前些日子她去房找阿爷,刚巧听到茶盏摔落的声音,阿爷尚未适应自己体的残缺,本下地为自己斟茶,却不慎摔倒在地。
  
  阿爷那一刻的狼狈,深深刺痛了滕玉意,自她有记忆起,阿爷便总是巍峨如天神,如今光是站立都如此艰难。
  
  她奔进屋搀扶阿爷,过后总去前院陪伴阿爷,阿爷倒是丝毫不见消沉,为了安慰女儿总说:“不过丢了一条腿,便是双腿尽失,阿爷也照样上战场。”
  
  算起来,滕玉意已经醒来半月了,她病愈后精神头差了许多,动辄会发怔,但行还是自如的,要阿爷不见客人,她便会待在房里陪伴父亲,不是捉袖帮阿爷研磨,就是帮阿爷读信。
  
  天气越来越冷,但父女俩相处时,屋子里总是温暖如春,滕玉意偶尔一抬头,常到阿爷目光复杂地打量她。
  
  这种目光,近日她也老在姨母和表姐的眼中到。她忍不住问父亲:“怎么了?”
  
  “好孩子,你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滕玉意内院问姨母和表姐,不料她们也满怀希冀地问她:“是不是起什么了?”
  
  滕玉意怔然。
  
  她病的这几个月,是父亲和姨母表姐衣不解带照顾她。
  
  她在长安,姨母和表姐便昼夜待在滕府。
  
  她扬州,她们就一同来扬州。
  
  尤其是阿姐,她病中夜间离不开人,阿姐便整晚在榻边陪着她,几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大圈。
  
  到此,滕玉意心疼不已,上前搂住姨母和表姐,把头埋在她们颈窝里,安静了一会,忽道:“我记起来了。”
  
  杜夫人和杜庭兰呼吸一滞。
  
  “表姐被册立为太子妃了。”滕玉意昂起头。
  
  听说尚省和礼部已经拟定了太子和表姐的婚期,但是表姐为了专心照顾她,一度缺席皇后的筵席,太子非但不恼,还请求圣人和皇后对表姐大加赐赍,太子说,阿姐玉壶冰壑,是世间难觅的佳偶。
  
  “阿姐,太子是个好人。他这样维护你,可见是真心喜欢你的。”
  
  杜庭兰握住滕玉意的手酸楚地望着她,杜夫人心翼翼地问:“除了这个,你就不记得的了?”
  
  滕玉意脑中有些混『乱』,愣了一晌,茫然望向窗外。
  
  雪落无声,一夜过去,亭台楼阁矗立在琉璃世界中,窗前红梅在雪中怒放,一枝斜欹的枝桠悄然探进窗扉。
  
  滕玉意到窗前,抬手拨弄那俏皮的梅枝。
  
  正当这时,院门口出现了一个影,那少年冒着冉冉的风雪,径直穿过庭院,滕玉意凝神一,是表弟杜绍棠,这半年他结实了不少,从前像株细弱的杨柳,如今着也有松柏之姿了。
  
  进屋时,杜绍棠的大氅和斗笠上堆满了晶莹的雪花。
  
  杜夫人让人把暖炉递过去,杜绍棠却笑说:“儿子哪还用得着这个。”
  
  他举手投足间沉稳了不少,进屋后脱下大氅和斗笠,顺手将手中那包热气腾腾的物递给下人。
  
  “扬州城新开了一家饆饠店,儿子路过时凑了热闹,没到味道跟长安韩约家的差不多,问店家,果然是韩约的远亲,店家说他为了这门做饆饠的厨艺在长安整整待了年,前一阵才扬州。我记得阿姐和玉表姐都爱吃樱桃饆饠,就多买了几份,娘,您也尝尝。”
  
  春绒和碧螺将饆饠盛到桌上琉璃盏里,杜绍棠捧着一份递给窗边的滕玉意。
  
  滕玉意一尝,果然浓香四溢。
  
  杜绍棠殷切地问:“味道还成么?”
  
  滕玉意点点头,近日表弟过来探望她时,态度老是异常敬,那是少年人有的赤忱,活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似的,滕玉意虽然不明白这“敬佩”从而来,仍唔了一声:“好吃。”
  
  其实她早就忘了韩约家的樱桃饆饠是什么味道了,但她隐约觉得自己吃过比这更好吃的饆饠。到此,心头忽有些恍惚。
  
  杜绍棠高高兴兴到桌前,坐下母亲和姐姐闲话。
  
  滕玉意倚在屏风前的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他们说起了几月前那场宫变。
  
  这件她病愈刚醒时就听表弟和姨父提过。
  
  过后她问阿爷,阿爷比绍棠说得更为详尽。关皇室颜面,绍棠虽然大致知道来龙去脉,但远不如朝中臣知道得多。
  
  阿爷告诉她,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变,险些一夕血洗宫闱。
  
  淳安郡王的隐忍和谋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为了不引起圣人和成王的警惕,他从不像其他谋逆者那样大肆收买人马,而是在察觉彭震有反心之后,让手下人慢慢收集朝中诸人彭震暗中有过来往的证据。
  
  彭震未必成,但要彭震败,这些证据足以让人满门获罪,淳安郡王便是利用这一点,依次拿捏彭家安『插』在长安的棋子。
  
  以京兆府为例,彭震两年前就举荐过一位叫舒文亮的幕僚进京兆府做吏,此人平素极不起眼,却在一个恰当时机制造了一场邂逅,将自己貌美的侄女舒丽娘送给了郑仆『射』。
  
  因这一切安排得不着痕迹,连一贯以朝堂老狐狸闻名的郑仆『射』都未察觉,但没等彭震利用舒丽娘拿捏郑仆『射』,淳安郡王就令人杀了舒丽娘取胎,他手中已经搜集完郑仆『射』舒文亮来往的证据,足以在彭震失势后用来钳制郑仆『射』。
  
  如此一来,彭震费尽周折安排的这枚棋子,轻轻松松就落入了淳安郡王的囊中。
  
  “阿娘,你不记得舒丽娘,总该记得那桩骇人听闻的剖腹取胎案。”
  
  杜绍棠这几日必没少打听其中的细节,说起这头头是道。
  
  “前后死了位孕『妇』,舒丽娘就是其中之一,她是郑仆『射』养在外头的宅『妇』,死时腹中胎儿已有好几月了。还有一位受害孕『妇』,是荣安伯世子宋俭的妻子姜氏。她姐姐大姜氏素有贤名,没过世前我们家来往过,阿娘可还记得她?”
  
  杜夫人叹气:“怎会不记得,也就是大理寺破了那桩案子后,阿娘才知道大姜氏并非难产,而是被自己的妹妹姜氏所害。宋俭得知妻子被谋害的真相后,因为一心要让姜氏惨死后下地狱,最终沦为了静尘师太的帮凶。”
  
  杜绍棠扼腕:“宋俭大哥二出头就当上了北衙禁军中将,彭家对其早就有笼络之意,听说荣安伯府不同意儿子娶大姜氏,彭震的夫人便自发上门保媒,因为姜家门第寒微,彭夫人还主动认了大姜氏做外甥女。为此宋俭一直对彭家心存感激。日后彭家举,宋俭便是彭家在北衙禁军中的突破口,可惜没等这枚棋子发挥作用,静尘师太就利用宋俭为妻子报仇的执念,诱『惑』宋俭其合作杀人——”
  
  就这样,彭家在禁军埋下的这枚棋子,再次为淳安郡王所钳制,不过后来大理寺的官员很快查到了宋俭头上,淳安郡王才不得不让人杀了宋俭灭口。
  
  说到此处,杜绍棠喟叹:“说起这份谋的耐心和手腕,天底下有几个人胜过淳安郡王?造反需大量人力物力,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朝廷的警惕。郡王索『性』利用另一个财雄势厚的谋反者为自己铺路,彭家在前苦心经营,郡王在后窥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各衙门的棋子收归己用,前有宋俭后有郑仆『射』,京兆府和尚省那几个彭家耳目也都被郡王拿住了要害。听说兵变当晚,郑仆『射』和尚省的几位要员明知有诈,可为了撇清自己彭家的关系,不得不赶往宫苑,不料还在半途就被郡王的人马给扣住了,淳安郡王又『逼』郑仆『射』写下帖子,急召几位宰执和南衙禁军将领赶往南衙。”
  
  滕玉意默默听着,绍棠这番话倒阿爷的说法差不多。
  
  阿爷告诉她,早在控制南衙前,郡王就已经设下一个连环局牵制住宫里的圣人和成王。
  
  由于长安城涌入大量邪祟,圣人的怪病被天地间这股煞气惹得提前发作,成王赶入宫中为圣人疗毒时,有不懂道术的皇后和太子护阵。清虚子道长和成王妃为了降魔困在宫外,连缘觉方丈也分乏术。
  
  就在这时候,淳安郡王率兵闯入禁中。
  
  郡王早前在禁军和宫苑安『插』的人马发挥了作用,一个是当夜的值班统领羽林军二等将领,另一个是苑总监(注)。
  
  前者是彭家继宋俭之后在禁军收买的第二枚棋子,因为贪财目短,在彭家败后为郡王所用,后者虽然有五品官衔,却因常年负责管理宫中花草树木,怀揣宫禁的钥匙,而且苑总监的官舍就位于玄武门附近。
  
  换言之,苑总监为叛军出入宫禁提供便利。
  
  当晚郡王带领麾下兵马顺利从御苑南门进入玄武门的禁军总部,并顺理成章将官舍作为行动指挥部。
  
  闯入禁中后,淳安郡王的人马立即分作队:一队围困圣人秘密疗伤之所,以护驾之名软禁太子和皇后。
  
  另一部分率领万骑卫士攻打玄德门。
  
  最后一骠人马则由那位被收买的禁军将领和郡王的骑兵共同率领。
  
  两队人马赶到离寝宫最近的飞骑卫士营,大喊“成王蔺效谋害圣躬”、“今夜我等应当同心协力诛杀成王叛党。”以此来搅动军心,再利用邪术让羽林军军士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成为郡王叛『乱』的襄助者。
  
  淳安郡王自己则坐镇玄武门,全盘控制宫中局势。
  
  为了这场谋逆,淳安郡王和文清散人等人暗中豢养了八千名死士,个个武功卓绝,且都负异术,遇到殊死抵抗时,一人可敌百夫。
  
  等捕杀完宫苑中的皇室众人,淳安郡王便会下令会关闭各道宫门及京师所有城门,继而彻底肃清整个皇党势力。
  
  而南衙那些被软禁的朝臣们,则会在郡王的指示写下新帝诏,需一日一夜,成王和清虚子道长等人就会被打为『乱』臣贼子之流。
  
  这盘大棋原本天衣无缝,哪知就在这时候,宫外的那个降魔阵出了意外。
  
  千钧一发之际,有位应劫者舍跳入井中,引得当晚最大的魔物飞天夜叉跟着飞入。
  
  在场诸人原本难逃一劫,却因那位应劫者奋不顾的举动当场获救。
  
  清虚子道长和成王妃顺利关闭了阴冥地界之门,并集结宫外的军士赶入禁中救驾。
  
  那一夜,对皇城内外的人来说注定刻骨铭心。
  
  大明宫的灯火彻夜不息,白兽门和玄德门的拼杀声响彻云霄。
  
  一夜过去,宫苑内外堆了数千具尸首。
  
  禁苑的各条路上,洒满了造反者和禁军的鲜血。
  
  殷红的、冒着热气的,触目惊心。
  
  这是一场豪赌,这也是一个怪诞的魔咒,几乎每隔数年,宫苑的这片土地上就会浇灌一次鲜血,成败,往往在一线之间,赌输了,成千上万人都得为这野心陪葬。
  
  这一,轮到淳安郡王参赌局。
  
  他赌输了。
  
  “郡王现在被关押在处?”杜夫人有些唏嘘。
  
  “早上听姨父说,暂且被关在兴庆宫。”杜绍棠说,“听说大理寺足足审理了四个月才将郡王殿下一党全数『摸』查清楚,圣人有感于开朝以来不少人借此罗织冤狱,唯恐冤枉任一位涉者,全程司共同审理此案。”
  
  “这次朝廷还抓到了当年无极观的大弟子之一文清散人,此人当年逃过了朝廷的追捕,过后一直藏在郡王府的地室中,多年来皓月散人一明一暗,共同为郡王出谋划策。”
  
  又感叹道:“以郡王这番周密的部署,如果不是那晚宫外的降魔阵提前破局,极有可就成了。”
  
  说到此处,杜绍棠似乎颇受触动,突然停下了话头,杜夫人和杜庭兰也齐齐转头。
  
  淳安郡王算准了所有人的弱点,却没预算到那点人『性』上的光辉。
  
  那点光辉,就像黑暗夜幕中划过的灿亮流星,足以照亮穹窿一隅。
  
  那位应劫者在困境中作出的抉择,最终让当晚的形势发生了逆转。
  
  人向窗旁,孰料屏风前空无一人,滕玉意拿着那管玉笛径自出了房门。
  
  滕玉意立在廊下怅惘四顾,每听人说起降魔当晚的,她心头总是空落落的。
  
  阿爷说她当晚也路过了那个降魔阵,结果受了创险些没活下来,说起此时,阿爷的表情就如刚才的姨母和表姐一样,像是盼着这些话唤起她的感触似的。
  
  可惜她一点记忆都没了。
  
  雪花纷纷扬扬,随风扫到廊下,几片雪花停驻在她的鼻尖上,带来一阵湿湿的凉意。
  
  滕玉意一低头,意外发现衣领上落了几片鲜嫩的花瓣。
  
  她捻起那花瓣出着神,自顾自退到里侧的杌几上坐下,随后把玉笛横到唇边,悠悠吹了起来。
  
  心随意动,她随口奏出一曲活泼欢快的乐府。
  
  这是滕玉意病愈后新添的习惯,自她因为阿娘的缘故对抚琴情有独钟,笛子也会吹奏,却一向不算擅长。
  
  奇怪这些日子,她要心里觉得怅惘,就会下意识吹奏笛子,吹着吹着,原本空『荡』的心田仿佛填进丝丝暖意。
  
  杜庭兰等人听到廊外的笛声,也都有些出神。
  
  几人掀帘出来,就见滕玉意衣绯茸裘,端坐在庭前吹笛。
  
  那团烈焰般的红『色』影皎洁的雪地交相辉映,织就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
  
  曲调出奇欢快洒脱,似吹散天地间的寒意。在这隆冬腊月听来,犹如长安四月的春光,让人情不自禁微笑。
  
  几人怔立了一会,杜庭兰趋步近前把暖炉塞入滕玉意的手中,碰巧程伯赶来送礼:“娘子,各府送礼过来了。娘子香象院的同窗也寄来了不少生辰礼,要不要现在就过目?”
  
  笛声戛然而止,滕玉意茫然起了,差点忘了,后日就是腊月二八了,她忙点点头:“拿到后院来吧,正好我要给同窗们一一信。”
  
  所以这是连同窗都记得……杜夫人和杜庭兰涩然相望,随即拥着滕玉意进屋:“进屋再细吧,快过生辰了,千万在这当口染了风寒。”
  
  兴庆宫,一座冷清的宫殿外。
  
  漫天风雪中,有人推开了殿门。
  
  听到这动静,屋角那个泰然静坐的影终于有了反应,扭过头,向门外。
  
  触到门口那道高挑的影,淳安郡王淡然道:“你总算肯来我了。”
  
  他白冠氂缨,俨然已是阶下囚,但仍芳兰竟体,温然如美玉,可当淳安郡王清来人的脸庞,脸『色』却瞬即起了变化,蔺承佑的脸上赫然束着一条朱红的布条,这使得他的面『色』上去比平日苍白些许。
  
  “你的眼睛——”
  
  蔺承佑侧过头冲后道:“你们先吧,待会师兄自行去。”
  
  绝圣和弃智应了一声。
  
  可两人并未离去,而是到一边的丹墀盘腿坐了下来。冬夜里,此地有种清迥岑寂之感,两人伸手去接面前轻絮般的雪花,耳朵却留意着后的动静。
  
  殿内,淳安郡王望着蔺承佑近。
  
  蔺承佑听声辨位,很快到桌边,结果因为失了准头,不心踢倒了一张春凳。
  
  这声响,在这旷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绝圣和弃智不敢吭声,廊外的宫人们却碎步跑近:“世子,世子!”
  
  蔺承佑:“滚。”
  
  门外迅速归寂静。
  
  蔺承佑俯将春凳捞起,自顾自撩袍坐了下来,表面上旁人无异,但动作明显比平时迟缓。
  
  淳安郡王眼中漾起一点波澜。
  
  “你体内的蛊毒发作了?”
  
  蔺承佑将脸庞对准淳安郡王的方向。
  
  “是不是强行用邪术给滕娘子招了魂?”
  
  依旧没应。
  
  淳安郡王端视着蔺承佑,良久,缓缓开腔道:“绝情蛊虽然号称‘绝情’,但要宿主不动情,万万不会伤到根本,一旦宿主对某个女子动了心,蛊虫便会一分为二。假如这当口遇上极为伤心之,又或是施法时耗费大量心力,其中一条蛊虫便会顺着心脉往上游,一夜之间让人眼盲,不但从此无法视物,还格外怕风怕光,来你已经发作了,滕娘子在处?她可还记得你?”
  
  蔺承佑没吭声。
  
  “她忘了你?”
  
  淳安郡王那双幽沉的眼睛仿佛到人心底的最深处,他了然点点头:“来你滕娘子有过亲热之举。”
  
  蔺承佑面无波澜,耳后却几不可见红了红。
  
  淳安郡王笑了笑:“这蛊虫是百年前那位名叫不争散人的邪道所研制的,集符术蛊术于大成,他自己为情所困,便要让天下人都尝尝他所受的苦头。要中蛊之人自己的意中人亲热过,蛊虫便会分作两条,一条留在体内,另一条顺着口唇传到对方体内,日复一日压制意中人的心智。”
  
  殿中针落可闻。
  
  “这当口切莫强行提醒滕娘子,这蛊虫是从你体内渡过去的,要当着她的面提到你这位原宿主,她体内的蛊虫也会有所感应,蛊毒一释,必然损坏根本,她要么如你一样盲眼,要么被蛊虫永久损伤心智。这一点,必清虚子道长也料到了。”
  
  蔺承佑微微侧着头,不知是在聆听,抑或是在思索。
  
  淳安郡王轻轻拂了拂袍袖,叹息道:“你现在做的,唯有等,等到某一日滕娘子自发起你,并主动来找你,但听说绝情蛊蛊『性』霸道,此前甚少有人破蛊,唯有极深的情意和刻骨的思念才克化那蛊虫。在不争散人心中,这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鲜少两情相悦,除非滕娘子早已爱上你,并且对你的情意铭肌镂骨,否则——”
  
  蔺承佑永无止尽地等下去。
  
  不是情愫初生,也不是偶尔萦怀,而是“铭肌镂骨”。
  
  冲着这四个字,蔺承佑自己,也不敢轻易冒险。
  
  殿里再次变得寂静。宫灯的光芒笼罩着大殿,为两人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光影。
  
  殿外朔风渐起,风夹裹着雪粒,簌簌敲打着窗格。
  
  往年每到腊月,兴庆宫和大明宫就会热闹非凡,今晚却出奇的萧瑟。
  
  两人倾听着外头的风雪声,一时都未说话,许久后,蔺承佑终于有了动作,从袖中取出一样物,用手掌将其覆到桌面上。
  
  “今夜我来,并非来讨教解蛊之法,更无意你叙旧,我是奉父王之命给你送一样东西,顺便向你求证几件。”蔺承佑对着淳安郡王的方向,开口了。
  
  然后,缓缓移开手掌。
  
  蔺承佑的举止如此郑,淳安郡王不禁随着移动眼眸。那是一块笺纸,灯下着有些皱『乱』。
  
  笺纸上空无一字,蔺承佑却说:“这是严司直在遇害前用胶泥贴到靴底的,上面有四个字:岷山严四。”
  
  “‘严四’是严司直岷山的一位亲戚。去岁这位严四来长安找活计,在严司直家中住了一段时日,有一因为喝醉了酒,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冲撞了一位贵人的马车——那位贵人就是你。”
  
  淳安郡王静静听着。
  
  “这件严司直在我面前提过一,他说你倾下士,人后也表里如一,你非但没怪责严四,还令人把他搀扶到路边。但是案发前不久,严四再次来长安,一次闲聊时,严司直偶然得知当时严四冲撞你之处就是蛾儿巷。那条巷子住着一位扬州的儒商,名叫王玖恩,不久之前,我和严司直就已经查到此人卢兆安静尘师太是一伙的。
  
  “严四坚称是在蛾儿巷撞见的你,当时那条巷子住了户人家,严司直由此开始疑心你,那之后,他着手调查卢兆安中途离开英国公府时你是否还在筵席上,尽管做得够心了,还是招来了杀之祸,他不敢笃定凶手就是你,又怕留下太明显的线索会被你的手下当场毁弃,用这种极隐晦的方式提醒我。”
  
  蔺承佑摩挲着那张残缺的笺纸,短短四个字,既是物证人证,也是一张清晰的“路线图”。后他顺着查下去,很快『摸』透了严司直出前的所有行程,遇害当日,严司直才从英国公府出来,此管和下人均可作证。尽管这些线索日后不足以用来定罪,但至少如明灯一般为接下来的办案照亮了方向。
  
  “为什么不肯放过严司直?”蔺承佑面无表情。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到了那当口,严司直查到了什么线索已经无关紧要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举就在七日后,淳安郡王步步为营,连圣人会因长安城蓄积大量煞气提前发病都算准了。
  
  郡王边的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都是无极门的高徒,无极门最善利用邪术窥测天象中的细微征兆,这一点,天下任一家道派都望尘莫及。
  
  早在几月前,皓月散人就出长安城中藏着命中带天煞之人,她预言长安城会有一场大祸,而圣人的怪病正是因当年的大煞物“女宿”而起,煞气若是继续蓄积,可会导致皇帝的余毒提前发作。
  
  淳安郡王索『性』据此定下一个举计划。这盘棋可谓险中求胜,但一旦成了,便可掀天揭地。
  
  “你胜券在握,严司直却势单力孤,仅凭那点单薄的证据,他是无法举证你有谋反之心的,既如此,为不肯放过他?”
  
  “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淳安郡王笑道,“不杀他,我焉拖延时日?那晚我故意让严司直死在道长眼皮子底下,就是为了让你们误以为我们急于灭口。”
  
  他不但让人给这位严司直服了毒,还取了他的一魂一魄,如不立即为严司直做法招魂,连投胎都会丧失资格。那时候清虚子和王妃已经察觉到城中有漏洞了,假如连夜找寻,很可会提前找到阴冥地界的出口,那样他也就无法在阴日那晚圣人发作时,利用那口井牵制住道长和王妃了。
  
  假如说这世上人人都有弱点,那么道长和王妃的弱点就是太讲“道义”。道义如同枷锁,会死死捆住一个人的手脚。如他所料,他二人果然心软了。
  
  为了给这位年轻官员招魂,清虚子光是做法就花了整整一日一夜工夫。就是这一天一夜,道长错失了封锁地狱之门的最佳时机。
  
  “这是一场赌局,容不得半点闪失。为了捱到那一日,再多杀几个李司直刘司直又如?”
  
  蔺承佑“注视”着前方,正如从前办案时审视每一位涉案罪犯的表情时那样。
  
  可惜这一他眼前有黑暗,而他的边,也再没有那样一位勤勉负责,写卷宗时永远找不到错处的严大哥了。
  
  蔺承佑心里像被密密的针扎中一般,猛地刺痛。
  
  “他姓严,叫严万春!”他断然打断淳安郡王,“岷山人氏,年二有八,隆元年登进士科,有妻,尚无子。他严万春——不单单是大理寺的一个官员。他就如你我一样,有名有姓,有血有肉!”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淳安郡王怔住了。
  
  蔺承佑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里响,句句震人心弦。
  
  静默半晌,淳安郡王的表情起了微澜,他缓缓抖了抖袍袖,起环顾四周:“这宫殿。殿堂再阔大,布置再精巧,也不过是座华丽的囚笼,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早在我谋那一日起,我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我告诉自己:绝不出半点纰漏。一条人命,换一个稳赢的局面,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怪怪你和这位同僚太亲厚——”
  
  蔺承佑手指微蜷,假如严司直他关系平平,淳安郡王也难以利用严司直来拖住师公和爷娘。严大哥他关系越亲厚,就越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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