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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白鹰子

第十四章 白鹰子 (第1/2页)

村庄黑烟愈浓,边缘民宅碳化的梁柱终于撑不住沉重房顶,砖瓦哗啦一声就塌陷下来。
  
  土围内炊烟已熄。
  
  吃过饱饭的闲汉三五成群,在土围外抱着肚子巡视四处横尸的院落。
  
  人们悠哉而满足,这敲敲那打打,试图从早已失去生机的村庄榨出最后一点儿财货,好满载而归。
  
  十七辆木车摆在土围门口,过去它们是牛车、马车、驴车,如今牛马驴骡不见踪迹,统统成了人车。
  
  扛到车上的麻袋沉重而饱满,车轮在黄土地压出深深车辙。
  
  名为白鹰子的贼首走出土围,拧着眉头看向天光,松弛皮肤在那张黝黑面庞的脸上皱出深深沟壑:“烟烧了一个时辰,把尸首往路边收拾收拾,走了。”
  
  他拍着手,提着裤腿一瘸一拐的走出两步,抬腿迈过具没穿鞋的尸首,回过认了认,蹲下反手抓向那张属于逃兵死不瞑目的脸,把着下巴仔细端详,往边上一推咧嘴笑了。
  
  白鹰子也不知道这是自己落草的第五还是第六个年头,和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一样,都记不清了。
  
  只知道最近两年,日子着实越来越顺。
  
  他早先是绥德县农人都算不上的短工,连家徒四壁都谈不上,根本没家,只有一间驴棚。
  
  但白鹰子年轻时是周遭乡里出了名老实有力的后生,谁家要出力气都找他帮闲。
  
  后来从米脂娶了好婆姨,婆姨生的俊俏还勤快,就连日子都显得不那么辛苦。
  
  家境一点一点好起来,成亲头年买了牛,佃了别人五十亩地,小夫妻肯在地里下死力气,地主瞧着也高兴。
  
  成亲第三年,俩人有了自己的地、添儿女一双,家里也终于造了新窑,猪羊入圈、鸡兔同笼,日子就像那官老爷衙门里种的盆栽番椒一样红火起来。
  
  住进新窑那天,白鹰子辗转反侧,有生之年头一次在床上睡,咋躺咋别扭。
  
  睁眼到天明,脑子里想的全是婆姨说他们要攒钱了,攒钱将来送娃去社学读书考秀才的事。
  
  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好不容易一年到头能剩下俩钱儿,逢年过节也终于舍得吃两口肉,又要给娃娃攒将来请先生的束脩?
  
  何况他奶奶的,谁知道小祖宗是不是读书考秀才的料,给地主养马的小时候也开过半年蒙,有啥用嘛,还不是养马的。
  
  他是狗一样的人,能生出秀才?
  
  想归这么想。
  
  想吃肉了就趁娃不记事偷偷打两下屁股,白鹰子还是依婆姨的意思攒起了钱。
  
  这么几年过去,就在日子越来越好时,陕北闹了旱。
  
  旱灾自己不会闹,闹起来的是旱灾下吃不饱饭的百姓,延安府各地都闹起了会社,白莲教和罗教打着忠勇会、忠义交、同仇社的幌子全都冒了出来,到处杀人。
  
  白鹰子出门不敢走官道,麦苗在地里大片大片旱死,婆姨织的布也卖不出去,朝廷的税却不敢欠。
  
  粮长在门外凶神恶煞,夫妻俩在门里抱头痛哭,哭完把老牛卖了,粮税总得交。
  
  后来他听说,税其实不是不能欠,只是税分两种,一种是地方收了要交给皇帝的,好好跟衙役说,能欠。
  
  另一种是地方摊派,衙役的薪水就在这里头,欠税他第一个不答应。
  
  白鹰子后悔啊,早知道这样,也不至于把老牛卖了,没牛,可就佃不到地了。
  
  次年有了经验,他没交给皇帝爷爷那份,但即使是剩下的,也得卖了家里的地把摊派交上。
  
  第三年老天爷开眼不旱了。
  
  但白鹰子也没地了,甭管自己的地还是佃来的地,都没了。
  
  又到交口税的时候,家里也没啥能卖的东西,终于动了给娃娃攒的束脩钱。
  
  他让婆姨别难受,说咱家就没那出秀才公的命,他认。
  
  就算认命,命也不放过他。
  
  生活仿佛就是个轮回,他重新给人打起短工,攒钱糊口,买一头牛,佃五十亩地,买一亩地、再买一亩地,县里摊派要交,朝廷两税要欠。
  
  万历四十六年朝廷开战,每亩增税三厘五毫;万历四十七年,朝廷再增税三厘五毫;万历四十八年,朝廷再增税两厘,前后共每亩加税九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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