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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仓皇失措

二十、仓皇失措 (第2/2页)

李家人太多了,“青天”不得不站起来,走来走去审视他们。许久,大概他终于相完了面,停止了踱步,坐定了。停了停,他的右手向上一掳,再把手向左边伸摆。
  
  瑞卿看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旁边士兵过来过来,把他们抓来的犯人拉到左边站着。
  
  然后,堂上的人又把右手向下一掳,再把手向右边一伸摆,旁边的士兵就把另外一拨人拉到右边。
  
  当分左右站开时,接着就有人被往外推,门外喊叫声之中就响起了枪声。
  
  瑞卿知道他们一家子脱险了,然而心里却依然不好过。对方丢了东西,来报案。虽说人家是个不起眼的百姓,却有难得的法律意识。但是“青天”乱抓他们这些人不说,还把原告给枪决了,实在够让人感叹了得。他还是期盼段玫赶快来,能改变眼前的一切……
  
  李家人心惊肉跳的煎熬着,被放了出来时,已将近午时,都累了,也饿了。他们到了街角一家小地摊前,把那家的东西一扫而光,结果仆人中有人却连口汤都没喝上。这顿在地摊前吃的饭,是李家老少有史以来吃的最差的饭,乌黑的大碗,还带着破损的豁口,筷子粘着黏糊糊的油污,也不知有没有洗过;饭么,更不用说,粗得不得了,高粱米做的面条,还有玉米面的窝窝头,做工就提不上了:粗细长短不一的面条,也不知道高粱是怎么加工的,粗陋的颜色和粗糙面儿,勉强的粘合在一起,才成了根面条,让人不敢搅动,生怕一动就成了粥糊糊;扭扭捏捏的窝窝头,似有羞于见这些体面人物的姿态。尽管如此,但是李家老少们却觉得这是他们所吃到的最甘甜的一顿饭。他们这时才发现,原来这样难看的东西,也会这样好吃。吃得差不多了,李慎卿不禁感叹道:
  
  “这可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人饥饿的时候吃的东西。而不见得是什么玉盘里盛装的精美珍馐。”
  
  听见慎卿说这话的人都对他直翻白眼,显然是对这份乐观由衷的不领情。
  
  李家的老少主子们吃饱了,怨言开始多了,老太爷开始怒骂所受的非人待遇;女人们开始抱怨没轿子坐,走不动了,又困又乏。让瑞卿没好气的是以父亲为首的家人们说不走了,要车要马,要轿子……才出了虎口,就忘了虎威。瑞卿急得对着他们嘭嘭直跺脚……
  
  “我们招惹谁了,无端受这份罪!”任氏一忍再忍还是爆发了怨言,只是碍于老太爷老太太在面前,不敢放大声音。
  
  “大嫂,与其在这会儿大发脾气,不如好好歇息歇息,省着点力气,也好早点回到家里去舒坦……”韩氏听任氏恼怒的抱怨,就提醒她说。
  
  “唉,连个车马都没有,走路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家啊?女人们也这样抛头露面的,真不成体统!”季氏神情恹恹的自言自语。
  
  附近没有他们要求的条件,别说车马,连人也少见,尽管有街道,却是空荡荡的,偶尔有人走过,也急匆匆的,似不敢多留一会儿,就像街道是口烧红的热锅,不快点离开,就会被烫熟了。街道显得格外宽阔,由于人少空荡。空荡得让人觉得心里也是这般的空旷,找不到边际的空旷,无以为靠,就不由得心里发起慌来。
  
  瑞卿只好对着下人们吼,吼得自己也没了底气,直是觉得毛骨悚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蓦然发现,自己对自己的声音原来如此陌生……
  
  一家老少上下无论想动的或者不想动的也只好在这前少人影、后少人魂的街道上挪动。也不知走了多久,瑞卿回头发现总算远远的看不见衙门口了,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看老母亲,挪着小脚颤颤巍巍的,能走多远?老父亲背不动母亲了,即使背得动,他也断然不会背的,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家之长;兄长们各照顾自己一房,且大哥二哥较胖的身躯,个人走路已是气喘吁吁;三哥的两个孩子都背自己的背上;四哥清瘦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顾得了谁;而自己要照看全局;六弟离开衙门,又魂不守舍了;其他人尚不能能自顾……也顾不得什么什么三纲五常了,吩咐青壮年仆人轮流背着母亲前行。由于仆人们没吃到多少东西,背了一会儿个个就要虚脱了……他再看看嫂嫂们:大嫂一脸嫌恶的拧着眉,显然内心的气已经涨得满满的了;二嫂一脸茫然,垂着眉头,似伤心又似气馁;三嫂着急忙慌的跟在三哥后边帮忙托着两个孩子,累得嘴巴撅的老高,时不时皱眉;四嫂悄言悄语的紧拉住孩子,一脸焦忧,皱紧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前观后望;自家媳妇连孩子也顾不上看一眼,扭着她自己的小脚,一脸痛楚的样子,汗水留下来,时不时的擦汗,把描画的眉梢都擦掉了;只是梅爵不在……
  
  他们走到了一座荒秃秃的小山前,背抱孩子、老人的仆人们实在走不了了,就停下来,不约而同的坐了下去。虽然老人孩子有人搀扶或者背抱,依然累的够呛,尤其是老太太,即使走的路不算多,也累得东倒西歪,秋菊扶她挪向路边时,也不知是丫头拖着她走,还是她拽着丫头走,总之歪歪斜斜的,直接就是自己已不能站稳当了。老太爷也好不了哪里去,只喘着气,也不骂人了。众妯娌们更是不用多说,个个失了往日做主子的优雅,发髻蓬松,粉面支离,一开始的气、急都被懊丧不已苦瓜相挤跑了……
  
  瑞卿看着,暗暗觉得滑稽的很,也觉得悲哀得很。他又想起了梅爵,她没在家。如果她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应该不会是这般的狼狈模样吧?那又会好多少呢?她任是再豪杰,毕竟也终究还是女的!女人,似乎一生的命运都在与认同相偎相依而又相斥相背。先是对父家的认同,结果是否定的;然后是寄托于夫家,但是结果也同样是否定的,于是就失去了屏障,失去了自己。至于是不是能找回来自己,就不得而知了。就如白贞,她无论走到哪里,依然以李家为生命的认同之地,当她觉得李家无法认同时,她也就觉得生命再无认同之处,也就失去了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于是选择了决然的回归。女人应该独立起来,就像梅爵,敢于做自己的决定,也许命运就会好得多!好得多吗?梅爵也并不幸福,连铭卿也不是真接受她的大胆和率真,那么循规蹈矩的母亲和嫂子们呢?也不幸福。母亲犹如活夹缝里,出嫁前:一边是父权,一边是女德;出嫁后,则一边是夫权,一边是妇德。嫂子们也是。他们都很优雅,很忧郁,很审时度势,又很失魂落魄……为了生活,她们不得不一天到晚患得患失,争来斗去……身为女人,就是悲哀,至少是当下的一种悲哀……但愿段玫来了改变贫困不公的同时,也能改变她们的处境。
  
  突然间,分不出是谁的让人心魂破散的一声怪叫,让所有累得头晕脑胀的人都很恼怒。老太爷歇息后喘过气来了,正要斥责这个人,抬头没有找到是谁怪叫,却见远远的,人头攒动。隐隐的大地颤动的声音随着那群来人发出来,空气也随着那群来人在那里大幅度晃动……
  
  然而,看见那些人,李家上下都觉得处地的空气顿时在周身凝滞,无法呼吸;又觉千军万马拉心摧肺;双腿随之顿时僵硬,一步也走不动了;听力也开始模糊,直至什么都听不清楚了;眼睛也只能直视前方近距离的一点儿地方……尽管如此,气势汹汹的队伍还是直逼他们的感觉:土匪来了……凝冻的知觉让他们无法判断来者行进的速度究竟多快或者多慢,似乎有微微的风儿从眼前旋过,又似乎没有任何风或气的流动。
  
  随着队伍的逼近,李家人的感觉越来越凝冻停滞,再逼近,再凝滞,继续逼近,继续凝滞……,然后是和来的人面面相对,于是一切都凝滞了。时间也凝滞了,过得那样缓慢,慢得难以计量,难以估算,以至于李家人都以为将在这无法逾越的凝滞中永恒。
  
  然而,马蹄嘚嘚,终于打破了凝冻僵滞的局面。李家人们才从这马蹄敲击声中缓过气息来,终于得以了喘息的机会,犹如被久缚松绑,口舌久塞而得以舒畅。他们有了能感受到空气流动的感觉:风儿轻轻的拂在脸上,让他们觉得有些凉丝丝的顺畅感;耳内也有了动响;人喊马嘶声,杂乱而又尖锐,让耳朵几乎无法承受,让心神无法接受。各种感觉越来越清晰,然而各种感觉器官都感到无法承受的巨大冲击排山倒海的袭来,冲击得他们快要站不住,都要倒下了。
  
  来人中为首宋仁生打量一遭李家上下,下了马,走了过来。他首先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瑞卿跟前,焦躁而又蛮横的度了一个来回,然后就来到铭卿跟前,泰山压顶般重重站定,却一言不发……沉重的沉默让人人心里毛骨悚然。
  
  铭卿面色苍白,神情空洞,也不言语,也不看人,目光钉子般盯在自己脚下的土地上……
  
  宋仁生对着李铭卿,神情冷峻,双目死死地盯着他,也不说什么,二人对峙着。良久,蓦然间,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是扇耳刮子的声音。这一声响,是那么干脆,那么响亮,吓得每个人都魂魄战抖,几近破碎。
  
  这声脆响之后,接着是沉寂,紧紧压住所有人都不得不屏息的沉寂,沉寂得令人窒息。风从地面跃起,力量有些大,俏皮的掀起人们的衣角,然后闪身而去,毫不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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