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字:
关灯 护眼
零点看书 > 四面八方 > 第五章(中)

第五章(中)

第五章(中) (第2/2页)

舒雨霏给肖卓然缝合伤口的时候,肖卓然说,大姐,会落疤吗?
  
  舒雨霏说,你是学医的,还不清楚?
  
  肖卓然笑了说,这下好了,多了个记号。
  
  舒雨霏说,男人不像女人,脸上有伤疤,不掉价还加分。何况你还是志愿军的干部,多了块功勋疤。
  
  肖卓然说,大姐你耳朵靠近一点。
  
  舒雨霏疑惑地把耳朵靠近肖卓然的嘴巴,问,你要说什么,神秘兮兮的。
  
  肖卓然低声说,亦适可爱吗?
  
  舒雨霏的脸色立马晴转多云,瞪着肖卓然问,你是什么意思?
  
  肖卓然狡黠一笑说,没有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舒雨霏说,亦适当然可爱,一点儿也不比你差。
  
  肖卓然说,那就好。
  
  舒雨霏说,莫名其妙。
  
  除了粮食和弹药方面的困难,更严重的是缺水。从清晨到现在,伤员饮食需要水,清理伤口需要水,器械消毒需要水。水并不缺,长泾河里有的是水,但是那水可望而不可即,虽然只隔几里路,但是在那个环境里,犹如隔着千山万水。肖卓然让警卫排长派人到山下找水,果然找到了一个泉眼,但是这个泉眼同时也被美军发现了,美军也派出几个士兵来取水。警卫排长过来请示要打,肖卓然沉吟一会儿说,不能打,就这么一个水源,他们需要我们也需要,一打起来,他们用不成,我们也用不成,那大家只好同归于尽了。我们不能跟他们同归于尽。
  
  想来想去,肖卓然让警卫排长把汪亦适叫过去交代说,咱们这里只有你和云舒读过教会中学,你去喊话,跟美国鬼子说,他们取水我们不打,我们取水他们也不要打。
  
  程先觉在一边担心地说,这样行吗,美国鬼子会听我们的?
  
  肖卓然说,你不了解美国鬼子,我们不想死,他们更不想死。我们跟他们搞个君子协定,他们也许会同意的。
  
  后来汪亦适就跟着警卫排长潜到泉眼附近,选了一个位置向取水的美国士兵喊话,说两国作战,要有君子风度,打仗时拼命,停火时不打黑枪。
  
  没想到美军士兵还真的听话,放下水桶,摇头晃脑地朝这边喊OK,OK!我们不想见上帝。不要把水弄脏了。
  
  汪亦适说,OK!让我们都健康地活着。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战场奇观。肖卓然派人取水,起先还采取交替掩护的谨慎态度,不敢轻信敌人的花言巧语。打了几次水,对方果然没有开枪,这边也就不用交替掩护了。
  
  这次僵持,远远出乎双方的意料,因为大战局是僵持的,肖卓然也搞不清楚上面的总体意图,直到第二天下午,援兵还是不见踪影,敌人也没有撤退的意思,更不见进攻的迹象。连续几十个小时,围绕那眼小小的泉池,两边取水的人来回不断,只不过不打照面,你来我往,很是默契。
  
  有一次,取水的战士还带来几听罐头,一包香肠。警卫排长拿到这些东西,不敢做主,就上交到冯国得手上,冯国得也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理这些食物,还担心有毒,又交给程先觉,程先觉再送给肖卓然。肖卓然问程先觉怎么处理,程先觉说,扔掉,我们中国人有志气,不能接受敌人的恩赐。两军对阵,他平白无故地给我们东西是什么意思?是炫耀他们富足,还是奚落我们贫穷?
  
  恰好汪亦适在场。汪亦适说,我看大可不必,这件事情不一定有政治阴谋。志气我们不缺,东西也不一定要扔掉。这些罐头都是好东西,伤病员需要营养,扔掉可惜。
  
  肖卓然说,问题是不知道敌人有没有下毒。
  
  汪亦适说,可以化验嘛,我们不是有检验仪吗?要是还不放心,我可以先尝。
  
  肖卓然半天不吭气。
  
  汪亦适进一步说,如果你们不放心,把东西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肖卓然还是犹豫,不置可否。后来汪亦适自己动手,把两挎包东西拎走了,当天就开了一听罐头,吃了一根香肠。
  
  夜幕降临,医务人员和伤病员相拥在树丛边上打盹。程先觉白天只分到三两炒面,饥肠辘辘辗转反侧,半夜里把汪亦适捅醒,发现汪亦适还活着,就向汪亦适要罐头和香肠。汪亦适说,休想,那是给伤病员吃的,我早就把它分到各小组了。程先觉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出了问题咋办?汪亦适说,只要你不中毒,就什么事情也没有,就算有事,枪毙我好了,你就不要受牵连了。
  
  程先觉说,难道全分光了,连一点都没有了?你连肖卓然、舒云舒也不分一点?
  
  汪亦适说,分给他们干什么,难道想让他们中毒?你别纠缠了,一点也没有了。
  
  程先觉嘟嘟囔囔地说,我操,吃独食屙驴屎。
  
  到了第三天中午,取水的战士带回来一些宣传品,无非是攻击中国军队参战之类。还有一些图文并茂的印刷品,是美军的《战场应急求生细则》,内容居然是美军投降办法,里面说,生命是第一重要的,倘若遇到危险情况,允许官兵向对方缴械投降。
  
  程先觉说,他妈的这美国鬼子就是操蛋,你鼓励士兵投降,那他还能舍生忘死吗?
  
  汪亦适说,这就是观念不同,他不忌讳投降,反而能保存实力,投降了回去还可以打仗,用不着死打硬拼。
  
  肖卓然说,好像是这样,有的兵可以反复投降、反复逃命。
  
  程先觉愕然问道,像这种贪生怕死的,上面也不追究责任?
  
  汪亦适说,美国人跟我们的观念差异就在这里,他的人力成本消耗很大,死一个人就有很大动静,要花很多钱、费很多口舌才能解决,所以他们的原则是,活着就是胜利,能不牺牲就不牺牲。投降了不等于叛变,反正下级军官和士兵也不掌握什么军事秘密。我看这投降书,连投降后怎么讨好对方的话都教了。
  
  程先觉说,这样的话,那还不成堆的投降?
  
  汪亦适说,情况恐怕也不是这样的,战俘毕竟没有好果子吃,就算咱们优待俘虏,也没有香肠、牛奶伺候。再说,也不安全。因为美国军队不忌讳被俘,回去照样风光,所以他的俘虏反而卖国的少,当叛徒的少。举起手是俘虏,拿起枪照样打仗,没有精神障碍。
  
  肖卓然说,汪亦适,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汪亦适说,第三次战役前,我们收治了几个美军俘虏,聊天知道的。当然他们的话也不能全信。
  
  肖卓然说,这个问题以后不要乱说了,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程先觉说,就是,难道我们要羡慕他们当俘虏光荣?
  
  汪亦适脸色一变,看了看程先觉,又看看肖卓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肖卓然把警卫排长叫来,让他交代取水的战士,再也不要把敌人的宣传品带回来了,同时,让警卫排也在纱布上写了一个大幅标语,保家卫国壮志凌云,正义之师必然胜利!
  
  对方见到这个标语,再也不留罐头、香肠之类的东西了,但是宣传品照样留,还在纱布标语上涂抹一些凌乱的汉语词句,诸如“傻瓜”,“想喝啤酒到这边来”,“你们那里有女人吗”之类。
  
  肖卓然带领的医疗队和伤病员在红河谷坚持了四天三夜,后来一三五师派出两个营,于凌晨偷袭了敌人的二号高地,另一个排沿长泾河岸穿插,终于把这支伤弱病残、弹尽粮绝的队伍救了出去。肖卓然随之被正式任命为705医疗队的队长,程先觉接任副队长。
  
  07
  
  汪亦适看到舒晓霁写的那篇题为《爱国主义精神使他焕发了青春》的文章,已经是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之后了。几十份《皖西新生报》先从国内寄到兵团部,然后层层传递,到了705医疗队,引起了一片骚动。那张报纸的内容多数都是705医院的事迹,其中篇幅最大的,就是这篇关于汪亦适的特写,还配有照片,照片上的汪亦适两只手背在身后,含蓄地微笑着。舒云舒首先看到了这篇文章,就招呼大姐赶快来看,舒雨霏一看,也很兴奋,就拿着报纸跑到汪亦适的坑道。汪亦适刚刚给一个朝鲜妇女检查完身体,吩咐护士给那个妇女拿了几种药,就坐在炮弹箱上跟舒雨霏一起看报纸。刚开始的时候,汪亦适的脸色就像照片里的人物一样微笑,但是看着看着,下巴就拉长了。
  
  文章的结尾这样写道:“目睹了新社会日新月异的建设,亲身体会了人民群众翻身做主的过程,在党组织的培养教育下,我们的汪亦适同志完成了由国民党军医到革命战士的转变,思想境界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将爱国主义精神和革命的英雄主义精神转化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忘我工作,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以自己的满腔热忱和精湛的医术,妙手回春,为几百名阶级兄弟解除了痛苦,挽救了他们的生命。实践再一次证明,我们共产党不仅能够打破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更能改造旧灵魂,建立新灵魂。”舒雨霏说,怎么啦,这有什么不对吗?
  
  汪亦适把报纸还给舒雨霏,没有搭腔。
  
  舒雨霏说,亦适,到底怎么回事,跟大姐说说嘛。
  
  汪亦适说,我还是要找肖卓然,一定要把我的问题甄别过来,我是起义者,我不是投诚者。
  
  舒雨霏吃了一惊,看看汪亦适,又抖抖报纸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这里面有不实之辞?
  
  汪亦适说,大姐,你没有看出来,小妹的文章里面,口口声声都是改造,都是新生,要不就是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就差没有写痛改前非、将功赎罪了。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她也把我看成是国民党了,是迫不得已才投降的,是投降后才获得新生的。其实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我是起义者,我起义没有成功,被郑霍山拖着慢了一步,就成了投降,还差点儿成了俘虏。就是这个问题,让我肩膀背着黑锅,脸上涂着污点,做什么事都要被戴上“改造”、“新生”的帽子,好像我是个变色龙,其实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事实!
  
  汪亦适说得有些激动,脖子上的青筋凸现出来,耳朵根子都红了。
  
  舒雨霏说,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不过我看这篇文章,丝毫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啊,都是在介绍你的动人事迹啊!
  
  汪亦适说,我不在乎表扬还是批评,我在乎事实。现在看来,这个被俘——不,这个投诚的帽子,好像已经牢牢地扣在我的头上了。不,我不甘心,我不是投诚,也不是什么真心诚意地投诚,我压根儿就没打算跟国民党走,我压根儿就是自己主动投奔光明的,我是个起义者,是个主动向往新政权的革命者。
  
  汪亦适说着,居然很少见地把胳膊举起来了,攥着拳头在舒雨霏的面前摇晃。
  
  舒雨霏怔怔地看着汪亦适说,亦适,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是不是发烧了?
  
  汪亦适也怔住了,回过头来,看着舒雨霏,突然把拳头放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嘴里喃喃地说,大姐,对不起,我失态了,我是有点不对劲,我病了。
  
  后来舒雨霏单独跟舒云舒在一起的时候,把汪亦适那天的态度说了。舒云舒说,亦适这个人,性格有弱点,太较真了。这件事情都过去了,组织上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明明是被俘的,后来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给他重新调查、重新甄别,把他定性为投诚,已经功德圆满了,可是他一口咬定说自己是起义者。其实,起义者和投诚者有多大的区别呢?现在他在战场上表现出色,组织上已经考虑培养他火线入党了,入了党,过去的事情就一了百了。可是我听卓然说,他阴阳怪气的,好像还讨价还价,这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舒雨霏说,老三,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对劲。亦适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读书人,性格有点孤傲、容易钻牛角尖是不错。可是,要说这起义和投诚没有区别,入了党就一了百了,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再说,亦适心里憋的那口气,还不仅仅是个名分、是个政治待遇问题,好像还有个……怎么说呢,好像还有一个个人的尊严问题。
  
  舒云舒停住步子说,大姐,你是什么意思?
  
  舒雨霏说,我也希望把事情搞清楚。亦适是个完美主义者,这件事情不能成为他心灵的阴影。这个阴影如果长期不能抹去,我担心他会不能自拔。你跟卓然说说,帮帮他,他毕竟是我们舒家的世交子弟啊。
  
  舒云舒抬头看着天上的行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大姐,你恐怕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复杂,也不是卓然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倒是希望你做做亦适的工作,劝他心胸开阔一点、视野长远一点。他在朝鲜战场上表现非常出色,组织上给了他很高的荣誉,还记了三等功,这足以补偿他所受的委屈。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大家都应该拿出姿态,尽心尽力为战争服务,不要纠缠于个人的得失才是。他对你是尊重的,你这个大姐说话,比我们都管用。
  
  舒雨霏说,好吧,我多说说他,不过,有了机会,我还是希望你们把他的问题甄别清楚。
  
  舒云舒说,不说他了,说说家常吧。我们来到朝鲜战场已经快一年了,我真的想家了。父母年龄一天一天地大了,我们四姐妹,两个在战场上,一个小四风风火火地在外面抛头露面,二老该有多么担心啊!
  
  舒雨霏说,是啊,听说国内在搞土改和镇压反革命,我们家是有资产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舒云舒看了大姐一眼问,你听到什么了?
  
  舒雨霏说,我没听到什么,搞土改和镇压反革命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你们不也在会上说过吗?
  
  舒云舒笑了说,大姐,现在部队里有一些议论,多数是知识分子阶层有动荡,这些人大都出身在富贵家庭,也在担心共产。其实都是庸人自扰。譬如我们舒家,抗战中就是坚决的爱国者,出人出钱出医出药。解放初,又积极拥护共产党,组织皖西工商联合会,配合我党建立和巩固政权。这次抗美援朝,我们家出了三个人,不,应该说三个半人,小四不是也来了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第一,不是剥削者,第二,不是反革命,相反是革命的可靠力量,我们有什么担忧的?共产党难道还会革我们的命?笑话!
  
  舒雨霏说,如此,那当然好了,但是,毕竟离家一年多了。小四上次来,匆匆忙忙,前呼后拥,连个说悄悄话的工夫都没有。
  
  舒云舒说,那个毛丫头,现在是革命的积极分子。家里的情况,她未必就操心。
  
  舒雨霏说,也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真希望早一天结束,回到咱们的皖西城,建设家园,侍奉二老。
  
  沉默了好一阵子,舒云舒突然说,大姐,有一件事……我有两个月没有……话到此处,舒云舒不说了。
  
  舒雨霏吃了一惊,看着舒云舒,发现三妹脸上飘着红晕。舒雨霏明白了,蹙着眉头说,怎么会,这个时候,你们真是荒唐,也不选个时间!
  
  舒云舒苦笑着说,在丹东集结的时候,有一个礼拜我们住在一起,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说制止就能制止的。
  
  舒雨霏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拖着,把孩子生在朝鲜战场上?
  
  舒云舒说,我难死了。怎么办啊,我是来救治伤病员的,要是我自己把大肚子挺出来,那像个什么样子?那还要别人照顾,岂不是添乱?我真后悔不该急急忙忙地结婚。你和二姐都还独自一人,倒是让我这个老三占了先,都怨爸爸要出那个风头,搞什么壮行婚礼。
  
  舒雨霏说,这件事情也不能怪爸爸,爸爸的出发点是好的,爸爸也没有让你们在战场怀孕啊!
  
  舒云舒说,结了婚,这种事情能避免吗?不说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舒雨霏说,我是妇产科医生,我怎么不明白?
  
  舒云舒说,就是因为你是妇产科医生,我才求你想办法。
  
  舒雨霏说,想什么办法?打掉!
  
  舒云舒不说话了,眼里突然涌上一层潮湿。
  
  舒雨霏说,卓然他同意吗?
  
  舒云舒说,他还不知道。我想独自承担这杯苦酒。
  
  舒雨霏说,那不行,你必须告诉他,否则你负不了责,我更负不了责。
  
  这件事情拖了一段时间,舒云舒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把情况告诉了肖卓然,肖卓然一听就傻眼了,挠着头皮说,你看这事弄的,是很麻烦啊。现在是战争时期,只能忍痛割爱了。
  
  肖卓然有了这个态度,舒雨霏就开始给舒云舒想办法。舒雨霏对舒云舒说,入朝参战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还要带人工流产的药。你们也不注意点,这兵荒马乱的,居然还有心思做那种事!
  
  舒雨霏心直口快,因为是学妇产科的医生,在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又是直来直去,说得舒云舒很难为情。舒云舒心里说,你不懂,这种事情兵荒马乱就能挡住的?天灾人祸也挡不住啊!但这话她终于没有说出口。
  
  怕西药伤人,舒雨霏通过一三五师卫生科,搞了一些中草药,让舒云舒用了六服,总算终止了妊娠。据说这些用于人工流产的中草药,都是专门为首长准备的,还算平和。舒云舒流产之后,没有时间休息,紧接着要行军,营养也跟不上,身体明显瘦弱下来,已不见刚入朝鲜明眸皓齿的俏丽模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大主宰 逍遥双修 都市古仙医 退下,让朕来 鬼门医尊 寒门崛起 恶魔法则 登堂入室 极品家丁 夜的命名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