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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下)

第三章(下) (第2/2页)

肖卓然说,那好,你拾掇拾掇,我去给你请假。
  
  郑霍山说,拾掇什么,我此一去难道就脱离苦海了吗?我还要回来脱砖坯。
  
  这时候汪亦适注意到楼炳光的目光了,楼炳光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向往。舒云舒也注意到楼炳光的眼神了,用胳膊肘拐了肖卓然一下。肖卓然明白过来,沉吟道,啊,还有楼科长……
  
  楼炳光满脸堆笑,马上点头哈腰说,不是楼科长,是楼炳光,是劳动改造的楼炳光。肖卓然同学,不,肖长官,不,肖首长……
  
  肖卓然还在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怎么对付楼炳光。他从楼炳光可怜巴巴的眼神里看出来了,这家伙非常渴望跟他们到三十里铺去吃顿饭,既有生理上的需求,也有心理上的需求。这是个新情况,楼炳光不是同学中的一个,与“四条蚂蚱”没有关系,他的性质毕竟同郑霍山是有区别的。肖卓然说,楼科长,这个……
  
  郑霍山看出端倪,一杠子横了进来说,楼炳光啊,你还想跟着去吃红烧肉?那不可能,我不会跟一个特务一起吃饭的。你就老老实实地劳动改造吧,不要乱说乱动,不要乱跑,今天全天的劳动定量,可就看你了啊!
  
  楼炳光的嗓子眼儿咕咚一声,咽下一口晦气,不吱声了。
  
  06
  
  肖卓然到三十里铺管教委员会,出示了城工部开具的特殊介绍信,很快就为郑霍山请了假。管委会的人说,既然是老同学来做工作,又负有统战任务,我们自然支持。但是鉴于郑霍山还在监视劳动期间,不宜远出,最好不要离开窑岗嘴。肖卓然一口应承下来。说定了,一行人就到窑岗嘴街面上,找了一家饭馆坐了下来。座次也没有怎么考究,随便坐,郑霍山屁股对门,坐在下手。
  
  肖卓然说,郑霍山,你上来坐,我们近一点好说话。
  
  郑霍山不冷不热地说,你是新政权的长官,我是战俘,尊卑还是要的。
  
  肖卓然说,今天两个小时之内,我们还是医科学校的同学,没有等级之分。再说,我们今天是来看你的,你是贵客。
  
  郑霍山坚持不动地方,双手抱在胸前,不卑不亢地说,肖卓然,不,肖长官,你们大老远的跑过来看我,挺仗义的,可是我已经是臭狗屎了,我怕我不值得你们操心费力。
  
  肖卓然说,第一,你别喊我肖长官,我们共产党都喊同志。当然,以你现在的身份喊我同志也不合适,你还是喊我肖卓然。
  
  郑霍山说,那怎么行啊,那不乱了规矩了吗?
  
  程先觉插嘴说,我们共产党喊长官都喊首长。
  
  郑霍山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好,我以后就喊肖首长。那程先觉,我喊你什么?
  
  程先觉说,你爱喊什么就喊什么,你喊我程咬金我也不在乎。
  
  肖卓然不满地瞪了程先觉一眼说,第二,我们也没有打算让你做什么,我们就是来找你谈谈,沟通一下,让你对新社会增加点认识,帮助你思想转弯,争取早点解放,参加革命工作。
  
  郑霍山说,我不想早点解放吗?哪个王八蛋想在这里脱砖坯。但是,天下者你们的天下,政权者你们的政权,不是我说了算的。
  
  肖卓然说,什么叫天下者你们的天下,政权者你们的政权?天下是人民的,政权也是人民的,你要是思想转弯了,天下也是你们的天下,政权也是你们的政权。
  
  郑霍山冷笑一声说,肖首长,你是给我吃定心丸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共产党的敌人,解放军的战争对象。民国十七年,大别山闹红军,我的爷爷被赤卫队杀了。民国二十九年,我的大哥在信阳同共产党作战阵亡。民国三十七年,我在蚌埠三十六师担任过见习医官,抢救解放军的敌人。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共产党能给我好果子吃吗?
  
  肖卓然说,看来你对共产党确实缺乏了解,我们共产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狭隘,我们共产党是有远大目标的。首先,你的爷爷被赤卫队枪杀,有当时的历史背景,革命有革命的原则,一切反对革命的障碍,必须铲除。其次,据我所知,你的大哥并非是同共产党作战阵亡的,而是卖身当了汉奸被新四军除奸了。再次,至于你在蚌埠三十六师为国军当见习医官,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两军对垒,各为其主,情势所迫,身不由己,我们新政权会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只要历史上没有重大问题,诚心拥护新政权,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一概既往不咎。
  
  郑霍山沉默不语。
  
  肖卓然说,霍山,据我观察,对于国民党的腐败,你也是深恶痛绝的,你不可能迷恋旧社会,旧社会不是人民的,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而新社会是我们大家的。我们的那些同学,也包括旧社会里那些遗老遗少,只要他不鬼迷心窍,他都能够感受到新社会的春风,都在争取新生,都在争先恐后地加入到新的劳动和创造当中。为什么独独是你视而不见呢?我们的新社会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业建设、农业建设、水利建设、交通建设,教育、医疗、民主、法律,都在日新月异,一个火热的生活正在等待着我们。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霍山,睁开眼睛看看吧,只要你的思想能够转过弯来,能够回到人民的怀抱,新社会绝不会抛弃你,你一定能够重操旧业再立新功!你再也不能在这里脱砖坯消耗时光了!
  
  郑霍山似乎有点动心,脸皮松动了一下,看着肖卓然,半天才说,肖首长,你说话算话吗?
  
  肖卓然说,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共产党一言九鼎,我肖卓然说话也不是随便说的。
  
  郑霍山说,我是说,你说了,他们听你的吗,你能代表共产党吗?
  
  肖卓然说,我就是代表共产党,我是心里揣着共产党的政策跟你说这些话的。再说,我们可以为你呼吁,向上反映,只要你配合,积极表现,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离开三十里铺,成为一个对人民有益的人。
  
  郑霍山看着肖卓然,长时间地看着,像是想从肖卓然的脸上读出什么潜在的内容。
  
  在肖卓然同郑霍山对话的时候,汪亦适和舒氏四姐妹始终静坐,像是观看一场激烈的辩论会。直到菜上来了,汪亦适才说,郑霍山,难得一聚,我们要感谢肖副院长的一片良苦用心。
  
  郑霍山看了汪亦适一眼,没有表情。
  
  程先觉说,郑霍山,今天我们见面,可以说是历史性的,你明白过来了,我们还有机会一起为人民做事。如果你继续自暴自弃,那就是自绝于人民,只能自食其果了。
  
  郑霍山乜了程先觉一眼,冷冷地问,你是谁?
  
  程先觉说,郑霍山,我是好心好意来劝说你走上革命征途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郑霍山冷笑着说,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来教训我?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凤凰落毛不如鸡了。你既不是共产党,又背离了国民党,你就是一个变色龙,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程先觉血涌脑门,一拍桌子说,郑霍山,你注意一点,我背离国民党,是顺应时代潮流。你坚持反动立场,就是死路一条!
  
  郑霍山看看程先觉,又看看肖卓然说,肖首长,你看,这个满嘴黄牙的人说我死路一条,那我还改造什么啊,你们把我枪毙得了。算了,我不跟你们磨嘴皮子了,我饿了,我要大吃一顿,免得黄泉路上挨饿。
  
  说着,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抓过一条鹅腿,旁若无人地撕扯开了,快要举到嘴边的时候,胳膊拐了个弯,隔着老远递到舒云舒的面前说,舒云舒,虽然你在爱情上背叛了我,但是我不记恨你。你确实不能跟我好,跟我好那你现在只好留在三十里铺脱砖坯了。你跟肖首长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也还没有脱离“四条蚂蚱”,那是老天爷的意思。
  
  舒云舒满脸通红,站起身来说,郑霍山,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太野蛮了。
  
  郑霍山嬉皮笑脸地说,我野蛮?肖首长都没有说我野蛮,我哪里野蛮了?有好吃的,先给女生,说明我有绅士风度哦。
  
  肖卓然说,云舒,你别介意,霍山他心里有爱情,就说明他不是一个又臭又硬的反动派。
  
  郑霍山说,肖首长这话我爱听,就冲着你这一句话,我跟你保证,在爱情问题上我从此不跟你较劲了。至于说,思想拐弯的问题,你让我再想想。
  
  舒云舒说,郑霍山你以后不许胡说八道了,就算卓然不介意,你没有看见我还有三个姐妹在这里吗?
  
  郑霍山说,我早就看见了,我嘴里说着废话,眼里盯着鲜花,这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是你的双胞胎姐姐吧?
  
  舒云舒说,你的眼力不错嘛。
  
  郑霍山瞅着舒云展说,我们“四条蚂蚱”当年在府上借宿的时候,你在芜湖师专读书,那时候只知道你叫舒老二,不知道你比舒老三看起来更顺眼。我能问一下芳名吗?
  
  舒云舒看看舒云展,舒云展看了郑霍山一眼,淡淡地说,我叫舒云展。
  
  郑霍山说,舒展舒展,先舒后展,世叔怎么把它给颠倒了呢?
  
  程先觉说,郑霍山,你在我们面前放肆我们不计较你,但是世叔的理你也敢挑?
  
  郑霍山突然笑了,叫了起来,怎么没有酒啊,我三十天没有闻到酒味了。
  
  肖卓然皱皱眉头,突然高声喝道,店家拿酒,拿一坛临水老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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