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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77

国画77 (第2/2页)

“你有什么打算?才刚,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不要意气行事。”朱怀镜说。
  
  邓才刚望着窗外,说:“就像我们坐在这旋转餐厅,换一个角度,又是另一番风景。我何必死守在这里呢?只要不再想当什么官,一切都好办了。我有律师资格,早些年还当过兼职律师。也打过些漂亮官司。我有位朋友在南方做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他老早就拉我入伙,当时我有顾虑。他最近又同我联系,我答应过去,出任他们公司的副总,主要帮他打理法律方面的事情。尽管也是帮人家打工,却自由些,好干就干,不好干我走人。”
  
  朱怀镜也望着窗外。天早黑下来了,炽烈的灯火正燃烧着拥挤的建筑物,整个城市就像堆满燃透了的蜂窝煤。而城市的上空,飘忽着粉红色的雾霭,像一位哀艳的妇人。邓才刚看上去似乎很轻松,而朱怀镜感觉到的气氛却是悲壮落寞的。“才刚,说实话,我用不着在你面前讨什么人情,但我想告诉你,我是为你说过话的。但是,还是那句话,我人微言轻啊!”朱怀镜说。这倒不是假话,朱怀镜的确推荐过邓才刚担任财贸处处长,只是见柳秘书长对这位仁兄一点不感兴趣,他便改了口风。这一半因为朱怀镜不得不看柳秘书长的眼色说话,一半也没有必要为了邓才刚而落得自己没趣,反正他也改变不了柳秘书长对谁的看法。
  
  邓才刚点了点头,那样子显然有些醉眼蒙眬,“怀镜,谢谢你。我知道你也是没有靠山的人,能够这么顺利,已很不容易了。……唉,我只有离开这里,干些乐意干的事情,心里会踏实些的。”
  
  邓才刚去意已决,朱怀镜便不再相劝,举了杯,“才刚,既然如此,我这杯酒借花献佛,祝你一切顺利,万事成功!”
  
  今天朱怀镜算是彻底了解邓才刚了,也证实了他原来的判断。这是个很正派、很能干、很有骨气,而且也有自己思想的人,可惜都枉然了。平日里,邓才刚似乎不声不响,并不起眼。谁知道他还会有这么多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也许有些离经叛道,可襟怀坦白,天地可鉴。邓才刚最终还算有勇气,走出了这一步。谁又知道还有多少个邓才刚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满是委屈,却只好一直这么委屈着?朱怀镜怕邓才刚喝多了会再说出格的话,便不让他独自喝了,总是同他对着喝。一瓶酒,只要他多喝几杯,邓才刚不至于酩酊大醉的。终于瓶干酒尽了,邓才刚还要叫酒,朱怀镜阻止了。付了账,两人喝了杯茶,离席而去。
  
  朱怀镜叫了的士,去了玉琴那里。远远地望见玉琴房里的灯,他便怀揣小鹿了。上了楼,开了门,一眼望见茶几上摆着玫瑰。朱怀镜正感到奇怪,又见墙角花架上也放着玫瑰。这时,玉琴从浴室里出来,穿着粉红色睡衣,长发松松绾起,脸庞微红而光鲜,浅浅地笑,格外地妙曼可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朱怀镜上前搂起玉琴。
  
  玉琴浑身散发淡淡的清香,她把嘴凑过来轻轻地吻了,柔声道:“今天是个很温馨的日子。”
  
  朱怀镜去浴室洗了澡出来,玉琴已站在卧室门口,依然是浅浅地笑。她双手往前一伸,头便随之微微昂起,鼻子、嘴巴、胸脯都往上翘了起来,只有眼睛似乎慢慢往后退去,像在不停地招手。朱怀镜不忍心破坏这美妙的仪态,也双手轻轻伸了过去。玉琴就这么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往卧室里退去。
  
  卧室里灯光是浪漫的,好像飘浮着薄薄的玫瑰色。床显然是专门布置过了,宽大的席梦思上铺着洁白的毯子,几乎有种辽阔的感觉,朱怀镜不禁联想起广袤的草原和策马狂奔的骑手。当窗的梳妆台上,又是一束红玫瑰。朱怀镜早沉醉了,整个人儿化成汪洋恣肆的河流,浩浩东去,纵情起伏。玉琴像一条母鱼,为了寻找那湾着床产子的水域,跳跃于湍急的滩头,欢快地溯水而上。
  
  朱怀镜去财政局报到上任,是组织部长带着去的,有些意味深长。一般只有正局级干部上任,组织部长才亲自带着去,而厅局副职上任通常是由副部长陪同去的。过了几天,皮市长又专门到财政局视察工作,作了几点指示。司马副市长随后也去了财政局。局里上上下下的干部便明白,新来的朱副局长非同一般。他们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财政局领导重新进行了分工,朱怀镜分管预算、行财、企财、党务、人事和机关日常事务。他在领导班子中排位虽然在最末尾,可实际权力却像是二把手了。
  
  朱怀镜真当了财政局副局长,也有些紧张。好在他学的是财经,又管过多年财贸,人也灵泛,很快也就适应了。再说具体业务有分管处室各负其责,他只要拍板时不显得是个外行就得了。大凡上面派了新领导来,下级的眼皮上总是挂着一把秤的,随时都在称你到底有几斤几两。朱怀镜凡事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又知道尊重人,下面干部都说他很懂业务。领导怎么能不懂业务?可往往在群众嘴里,懂业务似乎成了对领导干部的最高评价。这说明群众对领导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只要你不是个大草包就行了。朱怀镜听下级称赞他业务水平高,觉得有些好笑。他想这就像一般领导的字都是鬼画符,偶尔见了哪位领导的字稍微周正些,下级就会惊叹这位领导简直是书法家了。
  
  玉琴酒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朱怀镜常常介绍些会议给龙兴大酒店承办,这算帮了玉琴的大忙。只要一年到头有会议养着,宾馆的客房生意就不愁了。朱怀镜管着行政事业单位经费,只要他方法得当,介绍些会议是不成问题的。当然按龙兴大酒店的规定,介绍了大宗业务是有提成的。朱怀镜觉得收这钱不太好,可玉琴说她是按酒店多年的规定办事,他也就收了。
  
  朱怀镜搬进财政局的一套四室两厅的新房。自己是才提拔的副局级干部,凡事都该注意,房子也就不怎么装修。只是香妹嫌家具太旧了,便把沙发、桌椅、柜子、床铺等全部换了新的。如今东西贵,钱不值钱,只是买了些该用的家具,就花了差不多十三四万。一算账,香妹有些心疼。朱怀镜安慰说,钱是人挣的,也是人花的,花了就花了吧。
  
  朱怀镜不方便把自己的汽车停到财政局去,他怕别人不明真相,以为他是个贪官,不然哪来的私车?他现在有专车,本可以把那辆车还给皮杰,可想着有时还是用自己的车好些,再说有私车的感觉也是很有意思的,还是把那车留着。那车便仍停在**车库里,要用的时候去开就是了。
  
  一个偶然的场合,朱怀镜听说作家鲁夫死了,而且已死了快大半年。鲁夫早同老婆离了婚的,一个人过着,死了好些天,人们撬开他的家门,才发现他趴在阳台上,人都有股味儿了。法医一检查,说是喝酒醉死的。他那已经改了嫁的老婆跑来为他料理了后事,不相信鲁夫是醉死的,说他平日不太喝酒的,怎么会醉死呢?朱怀镜屈指一算,鲁夫死的日期,正是曾俚离开荆都前后,也就是鲁夫写了那篇想让袁小奇曝光的文章之后。从此鲁夫的文章再也见不了天日了。朱怀镜听说这事的时候,只当是街头轶闻,没说什么,就像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心里却产生某种联想,可他只让那种联想隐藏在喉头以下,不让它蹦到舌头上来。
  
  朱怀镜听说了鲁夫死讯不久,市里召开了慈善总会发起暨成立大会。袁小奇回到荆都,捐款四百万元,当选为慈善总会副会长。裴大年捐款五十万元,被列为慈善总会发起人之一,成为慈善总会终身理事。还有十几位企业家,因为捐款而成为终身理事。这些慈善的人们都坐在主席台上。朱怀镜也坐在主席台上,因为财政也拿了几百万作为慈善总会的启动经费。朱怀镜也被列为慈善总会发起人之一。市里领导在热情洋溢地阐述慈善事业重要性的时候,朱怀镜却有些心猿意马。这个社会终于容忍了慈善,办起了官方性质的慈善总会,也算是一个进步。可是望着台上坐的这些慈善家,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朱怀镜对如今每天都在发生的咄咄怪事,只是闷在心里感慨,嘴上并不说什么。他越来越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朱怀镜就这么在副局长的交椅上四平八稳地坐着,日子过得很自在。
  
  朱怀镜做官的感觉正好,有件事情震动了他。皮杰出国了,他先是移民去了南美洲某国,此后又去了第三国、第四国,直至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世界的哪个角落。皮杰走得隐秘,事先朱怀镜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玉琴听朱怀镜说皮杰移民去了国外,很是吃惊,眼睛瞪得老大,脸色都有些变了。朱怀镜好生奇怪,他实在想象不出皮杰的出国同她有什么关系。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皮杰出国的事终于在外界传播开了,而且越传越神。说是皮杰卷款几个亿,隐姓埋名,不知跑到哪个国家去了。朱怀镜听到的传言有好几种版本,但基本情节是说皮杰卷款潜逃了。原来天马公司的自有资产并不太多,全靠银行贷款支撑。他这一走,公司就只剩下个空壳了,银行贷款等于丢在了水里。
  
  朱怀镜最近没有去皮市长那里,不知他们夫妇现在怎么样了。这天晚上,朱怀镜去了皮市长家。小马开了门,叫声朱局长好,低头把他让了进来。小马的表情已让朱怀镜感觉到了一种不祥气氛。
  
  皮市长和王姨正坐在沙发里,没有起身,只望着朱怀镜,打了招呼。没有开电视,又只开了一盏壁灯,客厅显得冷清灰暗。
  
  “怀镜,今天有空过来坐坐?”皮市长说。
  
  朱怀镜听出这话似乎有怪罪的意思,忙说:“几次想来,打了电话,小马都说您不在家。”
  
  他说着就望着小马。小马会意,帮着遮掩:“朱局长打过好多次电话哩。”
  
  小马倒了茶给朱怀镜端上,自个儿进里面去了。
  
  “皮市长和王姨身体都好吗?”朱怀镜发现这话问得很生硬,却又找不到更得体的话来。
  
  皮市长说:“还好。怀镜,在外面听到什么话吗?”
  
  皮市长问话从来不是这么直来直去的,朱怀镜越发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看得出,皮市长也猜到他是为了什么事来的,也就不绕弯子,直说了:“外面的传言对皮杰不利。我是不相信,皮杰同我也常在一起玩,我了解他。”
  
  皮市长叹道:“他是我的儿子,我都没能了解他啊!外界传言是真的,只是具体细节有出入。有人说他带走了好多好多亿,没那么多。初步查了下,可能有四千多万。检察院正立案调查。”
  
  朱怀镜心里一怔,脑子都有些发木了。王姨哭了起来,说:“这孩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我和老皮平时总是教育他要安分守己做生意,不愁吃,不愁穿,就行了。他可好,弄了那么多钱,还跑到国外去了。”
  
  皮市长蜷在沙发里,似乎体积也缩小了许多,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高大了。他背着壁灯,两只眼睛黑洞洞的,不知流露着什么神情。朱怀镜猛然间觉得,皮市长这模样完全是一位寻常老头儿了。他不知怎么安慰这两位老人,只望着墙上的壁灯叹气。朱怀镜感觉到阴影中的皮市长正望着他,便觉得眼前那灰暗的灯光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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