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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75

国画75 (第1/2页)

……报社领导决定从明年开始,把报纸的阅读群落定位为城市贵族。不久,我便离开了这家报社。这二十多年,我总是在退却和逃遁。
  
  我的常识里,城市贵族在当今中国好像还是一个云遮雾罩的概念,但我想那些津津乐道城市贵族的人们,本身骨子里必定有股酸腐的贵族气。
  
  曾几何时,当今中国有那么一些人就贵族气了。我注意到有位据说很有名的教授居然也撰文为贵族气张目,说当代中国文坛需要一种贵族精神。他的大意是说,托尔斯泰倘若不具备贵族气质,就出不了伟大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当然也不可能成就什么托尔斯泰主义。这位博学的教授显然忘记了就在诞生托尔斯泰的同一片土地上也诞生了高尔基。
  
  高尔基似乎不是贵族,他的出身好像比一般的平民更加平民,但这并不妨碍这位大文豪创作出彪炳千秋的《母亲》。高尔基之所以成为高尔基,也并不在于他刻意地要培养自己的贵族意识,而在于他对劳苦大众命运的关怀。相反,托尔斯泰之所以成为托尔斯泰,恰恰因为他具有浓厚的平民意识。什么叫贵族精神?我想象不出贵族能有什么“精神”,贵族给我的印象是脸色苍白但脖子梗得很直,在平民面前通常仰着鼻子,翻着白眼。
  
  外国且不管他,我想至少在当今中国,所谓贵族早已是个散发着腐臭味的词了。但时下患有逐臭癖的人并不鲜见。所以那位教授虽然只是说文坛需要贵族精神,但这“精神”很容易传染的。其实也不怪这位教授文章的传染,有些人早就像贵族老少爷了。这就让我又想起那张准备改为城市贵族读物的报纸。我想象不出,明年我们看到的那张报纸将是怎样一副面目?是不是成日里登些个喝了法国酒怎么打法国酒嗝?阔太太打哈欠捂嘴巴是用手背还是手掌?有情妇的男人怎样哄住妻子?发情的巴儿狗女主人怎么去呵护?如此这般似乎就是当下自诩为城市贵族的人们最引为风雅的生活情趣了。如果只要富裕了就是贵族,我巴不得中国人全成贵族。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与贵相对应的是贱。有人想当贵族,他们必然寻思着怎么去奴役卑贱的人。所以那些耽于声色犬马的城市贵族还是少些的好。我再说不出更多的理由,只记得晋代的士族们开始吃药了,司马氏的江山就快完了;八旗子弟只知道遛鸟了,爱新觉罗家的天下也就快黄了。
  
  其实天下之大,一张报纸要弄什么城市贵族也无妨,一篇文章鼓吹什么贵族精神也大可由他去。只是整个社会千万别忘记了人民大众。不管是往日帝王的天下,还是如今人民的天下,如果忘记了人民大众,天下就不成其为天下。据说抗日战争时有位政治家说过,中国要用无数无名的华盛顿去塑造一个有名的华盛顿。这话比“一将功成万骨枯”来得欧化多了也艺术多了,但历史早已证明,中国老百姓不吃这一套。自然中国也就没出过这样一位有名的华盛顿。
  
  民本这个话题事实上已经很古老了,说多了几乎让人觉得虚伪。但它时常被人忘记。譬如官样文章常见的套路是,在什么什么的正确领导下,在什么什么的大力支持下,在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下,某某工作取得了重大成绩。看上去方方面面都点到了,只有人民群众被忽略不计。似乎只要谁加强了领导,用不着人民群众流血流汗,这个社会就五谷丰登、财源滚滚、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那么人民群众天天休公休假好了。我想这类官样文章,开篇就是几个“在……下”,行文呆板倒在其次,实质上是暴露了大小官员的一个心理隐衷:不厌其烦地多说几个“在……下”,为的是怕得罪了头上的诸位尊神。礼多人不怪嘛。可唯独只有人民群众不怕得罪。这是否也有些贵族气呢?我想这不是在钻牛角尖,也不是小题大做。因为官场代表一个社会的主流文化,其影响是决定性的,也是深远的。如果仅仅只是个别肚子经常很饱的人滋长了贵族气倒也无妨,怕只怕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这么贵族气了。
  
  朱怀镜被弄懵懂了,不知曾俚的离开,到底是因为同社长关系僵了,还是因为不赞同社长改变办报方向。也许两方面原因都有吧。这也符合曾俚的性格。这篇文章倒是很为曾俚树了形象。不过这种形象也早有些过时了,陌生的人会觉得这人迂,熟识的人干脆就讥笑了。朱怀镜想这曾俚晚生了几十年,或者早生了几十年,反正不适应目前时世。
  
  朱怀镜把这张报纸抽出来,继续往前面翻。饭快吃完了,才翻到那篇《却说现代登仙术》。
  
  ……
  
  如今的中国人真是幸福,他们身边隔三差五地会冒出个活神仙来。活神仙们呼风唤雨、上天入地、意念运物、祛病避邪、起死回生……真是无所不能。当年大兴安岭大火灾,幸得一位活神仙运功降雨,才不至于烧掉半个地球。日本大阪大地震早让中国一位活神仙算准了时间,可日本人硬是不相信,活该倒霉。海湾战争胜负如何,中国一位活神仙早就胸有成竹,奉劝伊拉克不要打了,可萨达姆竟一意孤行。要是世界各国人民都像中国人这么信奉我们的活神仙,岂止中国人幸福,全人类都会很幸福的。
  
  可是最近几年,各种传媒又隔三差五让一些活神仙曝光,说这些人原来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老百姓就不知信谁的了。如今,好些有名的没名的活神仙都倒了。
  
  还有没倒的吗?有!没倒的活神仙,只不过再也不自命活神仙了。这种人现在的头衔通常是慈善家、社会活动家、政协委员。
  
  明眼人看得清楚,活神仙的倒与不倒,全在乎他们登仙术的高下。大凡如今倒下了的活神仙,当初大多是在民间活动,用官话说,他们是走群众路线。而现在仍很风光的那些活神仙,从一开始就在各级官员府第出入,走的是上层路线。要评论两条路线的高下,难免犯忌,但哪条路线行得通,外国人不一定清楚,中国人肯定人人明白的。
  
  ……
  
  有个论点据说很有哲理:历史就是遗忘。当某某慈善家同某些高级领导一道端坐在大会主席台上的时候,整个社会都在暗示人们遗忘他曾是一位活神仙。
  
  历史靠遗忘保持荣光,这些官员靠遗忘护住面子。
  
  ……
  
  活神仙这类怪物,不但出产在中国,外国也是有的。日本有麻原彰晃,美国有太阳神殿,印度有撒以巴巴。
  
  ……
  
  文章看完了,饭也吃完了。朱怀镜把两张报纸塞进了自己的包里。难怪有些人这么紧张!朱怀镜本能地意识到,这篇文章不能给皮市长看。就把那篇《且说新贵》送给他看看,搪塞一下吧。皮市长日理万机,一篇文章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他不会太在意的。朱怀镜纳闷的是,曾俚的文章只字不提谁的名字,可方明远怎么说是写袁小奇的呢?看来袁小奇是何等货色,大家都心照不宣。
  
  玉琴去厨房洗了碗筷回来,两人坐着看电视说话。皮市长交代过要注意方法,朱怀镜便不急于说起天马娱乐城的事。玉琴显得有些累,朱怀镜就说:“早些休息吧。”玉琴说:“困是有些困,可刚吃了饭,还是坐坐吧。”
  
  “曾俚离开荆都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玉琴说。
  
  朱怀镜说:“他事先也没同我说,只是在临走时写了封信给我。我收到他信的时候,早不知他在哪里了。”
  
  玉琴说:“你的朋友,都有些怪。”
  
  朱怀镜叹道:“只有这几位怪朋友,才是我平生交过的真正的朋友。世情如此,哪有什么真朋友?最初还有些同学关系不错,但日子久了,各自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变化,就连同学也不断分化了。而同在荆都工作的乌县老乡,说白了都是利益关系。大家出来了,都说是老乡,要如何如何相互关照。真的就让这些人回到乌县去,还不是你整我,我整你?什么老乡!唉!算上卜老先生,我真正的朋友就只曾俚、李明溪、卜老这三个人。如今他们死的死了,疯的疯了,走的走了。”
  
  “还有我呢?”玉琴说。
  
  “傻孩子,你哪是朋友?你是我的爱人啊!”朱怀镜说着,抱起了玉琴,“玉琴,你太累了,我抱你去洗澡好吗?”
  
  玉琴坐了起来,说:“还是我自己去洗吧。我还得去找你的睡衣。”玉琴说着起身去了卧室。两人不太像从前那样浪漫,过得像一对很平常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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