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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旧都一夜帝女花

第十一章旧都一夜帝女花 (第2/2页)

“这样他们还不肯放过他?”
  
  古杉如此退让隐忍的程度让田笑都没想到过,心里一时不由代他大为不平。
  
  铁萼瑛点点,一眉一眼,全是苦笑。
  
  忽然,她身子倒跃而起,口里冷喝道:“此路不通!”
  
  她语音未落时,已然出手。只见她斜斜地飞退两丈,身影如苍鹫倒搏,斜肩、踏步、横肘、出招,一把已掣出了她隐于袖内的铁门闩。
  
  那把重浊的玄铁之兵在她手中发出一片乌沉沉的光。铁萼瑛可不是什么温淑女子,她一向爱得切,也恨得切。
  
  来人一共两人,似是探路的,她铁门闩一下横拍,只听“咯吧”一声,已生生拍断了一人肩骨。
  
  那人痛得一哼,抽身就退。旁边一人见她强横,撮唇就打了个呼哨。只见暗影里,呼啦啦一起涌进了十几个人。
  
  田笑在那里也坐不住,“隙驹步”一施,人已到了场内,只听铁萼瑛低声道:“这批人我早盯着了。今晚,有无数豪强打定注要要来劫宝。嘿嘿,那时才是一场好拼。这些个,都是江湖宵小,听了消息,结成队想来拣现成偏宜的。但在我‘须眉让’眼皮下,他们有甚么便宜可拣?”
  
  这批人果然是江湖宵小。铁萼瑛情知今晚还有恶战,先发现时本不欲出手,但被田笑一问问得心头激怒,要先拿这些宵小煞煞气再说。
  
  她心中苦闷,手下更不容情。那帮乌合之徒怎当得她与田笑联手?一时只听得痛哼一片。
  
  铁萼瑛出手极重,往往一招就折了来人一肩或一腿。只听那些人口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假男人,臭婆娘。你家古杉跟别人已钻了一个被窝子了,怎么,你闲得慌,要找大爷们煞火气……哎哟!”
  
  最后一声却是已着了家伙的痛哼。
  
  见铁萼瑛强悍,这十几人打不过就逃,三下两下就已被他们驱逐干净。
  
  铁萼瑛与田笑一时静了下来,铁萼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低声一叹道:“今儿的月好小。”
  
  那天上的月是好小,像一把镰刀磨啊磨啊,磨得全身都残了,只剩下了薄薄一刃。
  
  铁萼瑛望着天上那薄刃样的凶险的锋芒,低声叹道:“一会儿来的,只怕就没这么简单了。今夜情势,再不比当日‘伐柯’行动。那些人还是些少不更事的少年子弟,今天来的,只怕都是老手中的老手。”
  
  说着,空中已传来一声枭鸣。那分明是人扮的。
  
  然后,远远斜岔的密林里,已见到一个人影突地腾起,在月色里飞度。
  
  铁萼瑛抬头看了一起,双臂一掠,已耸身向那人影追去。
  
  古家旧宅其实只是个规模很小的两进院落,方方正正。
  
  时已三更,那宅子就沉默于山月下的暗影里,打眼一望,平庸至极。
  
  那宅子连院墙都是土垒成的。让田笑远远看到,简直难以相信这就是传名于江湖的、声誉如此卓著的古家的故宅。
  
  那宅子前面有一个小方场。
  
  方场宽窄好有一百余步。场子上也没有铺砖,而是直接垫着夯实了的黄土。
  
  再外面,四周就俱是密林。
  
  这是个无风的夜,密林里千枝万叶,此时却哑然肃静。
  
  田笑追随铁萼瑛一到那宅边密林。
  
  刚才见到的人影已隐身在这片密林里。
  
  他们两人猛地定身停步。天上月好小,四周都是万物吹息之声。但田笑知道,就在静寂的这万物吹息之声内,浑杂的定有人声。可是以他的耳力,几乎不可辨闻。
  
  他料不定这古宅周遭的密林里倒底有多少个人。一个?两个?四五个?还是十几个?
  
  田笑深深吸了口气,只知那些人如动时,铁萼瑛如果一定要出手相拦,那么,他今晚所遇之险境料必是平生所未经。
  
  只听他低声叹道:“喂,你今天一定要护这座宅子吗?”
  
  铁萼瑛没有回答,只是在调息。
  
  那是一种独特的呼吸之法,她似在数着自己的停息要瞬息入定。
  
  田笑道:“只是,今晚,可不比当日擂台上与魏大姑她们几个的女流之争。她们当时明里出手,再怎么,也要顾及物议。今晚的一切,可都在暗处。何况,以眼前所见,来的可都非同一般好手。”
  
  铁萼瑛调息已必,轻叹了声:“他这一生,料来处处风波险恶。今晚,这个他一生中也只有一个的今晚,我怎么拚了也要保他个平静安宁吧?”
  
  田笑便不再说话,肚子里面却不免腹诽:哪个晚上不是人一生中独有的晚上?哪个晚上又能够重来?
  
  女人要傻起来可真是没边的!
  
  而当个男人就是命苦,命中要注定陪着一个女人做些傻事,不做就不开心似的。
  
  接着,他展眼望向那密林四周。心中兽般的警觉越来越深。他开始担心起来,他不是担心他俩儿,而是在想:这密林里,真的不知有多少高手在伏伺,且看样子是有谋而来,至于利益瓜分,彼此间定已商妥。而古杉,就算他一剑超卓,可以他当日在“千棺过”手下落得的伤势,真度得过今晚这一劫吗?
  
  大家似乎都在熬着。
  
  田笑与铁萼瑛隐身在一株老槐树上。槐花已吐了蕾,暗夜里幽幽的香。那香在这时却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看来林中人对古宅必然心有戒意,一时还无人愿抢先出手。
  
  猛地,天上微云遮月,一条人影突地从密林里纵跃而出。
  
  铁萼瑛一声轻喝,人也跟着纵出。
  
  然后,只见他们两条人影才出密林,就在古家门前空场上空交合在一起。空中传来一柄剑与铁门闩交会的“叮”然一声。
  
  可仅此一招,那人返身即退。
  
  铁萼瑛也退。他们两个似乎彼此间只是要试试彼此实力。一招之下,竟都重又纵身密林,隐于枝叶之中。
  
  田笑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呼吸,才数到第三十七下,突地又是一条人影跃出。
  
  铁萼瑛附骨而至,两人在空中又是一交手,然后,那人返身即退。
  
  ——这人的出手却明显不同,显然并不是先前一人。
  
  铁萼瑛怔了下,在空中一个跟头,也倒跃入林中。
  
  不一时,又见第三人跃出。
  
  铁萼瑛再次拦阻。
  
  田笑至此已明白,对方分明是在试探,他们见突袭古宅居然受阻,是要测算阻挡他们的究竟有几人。
  
  这时连出三人,见对方只有铁萼瑛一人露面,那人却并不纵跃而回了,而是在那密林边际,空场上空与铁萼瑛缠斗起来。
  
  田笑只见那人兵器甚是奇特,好像是一对铁翅。那人虽蒙了面,田笑从他兵器上也还是一眼认出那分明是“麒麟翅”!
  
  “麒麟翅”翘楚三秦,是“太阿门”的叶风超的拿手兵刃。可让人惊怖的还不在这里,而是叶风超分明还不是这批人的首领人物。
  
  田笑远远看着,只见铁萼瑛与那叶公超已斗至炽烈,她分明已尽全力,但场面居然还是胶着状态,两人争杀不上千招只怕难分输赢。
  
  林中忽低低一声唿哨,只见前两次跃出的人同时纵跃而出,与叶公超同攻向铁萼瑛。
  
  好铁萼瑛!一把铁门闩当此强敌,居然还使了个风声霍霍。
  
  可毕竟她已渐落下风。
  
  田笑初时本待纵出相助,可一转念之下,已明白那些人的用心。他们分明要围点打援,诱出所有阻碍他们的人,再一举歼之。
  
  也许他们还想直接诱出古杉。看来他们对那看似平平常常的古宅似乎心有戒意,不欲轻践险地。
  
  田笑只见铁萼瑛在场中,左支右绌,渐渐力不从心。
  
  当此之际,田笑再不能袖手。眼见那些人分明已打定主意要伤了铁萼瑛,好逼出阻碍之人了,口里一声轻叫,就已向场中扑去。
  
  可他的人才扑出,密林中就另有两人跟着扑出。
  
  田笑一见那两人身法,就知已遇着平生大敌。
  
  他们只来一人,想来就足以把自己缠住。为什么偏出两人?想来用的是攻心之术。
  
  田笑情急之下,“隙驹步”斜逸而出。
  
  今天,他算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生死大难了,再无掩藏,从小学的“五遁功夫”与偷觑到的“清吹剑法”也被他以拳代剑施展出来。
  
  铁萼瑛见田笑已被迫而出,便疾向这边冲来。
  
  她要与田笑会合。可在那五人缠斗之下,田笑发现,哪怕自己“隙驹步”独擅一时,要真的想跟铁萼瑛会合在一起,也是千难万难。
  
  真真一场好战!田笑连打带逃,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好容易才和铁萼瑛会合到十步之内。
  
  对方五人呼哨一声,却把两个合包围入一个圈。
  
  只听一声轻“哧”,却是对手“麒麟翅”得手,已划破了田笑衣服。
  
  铁萼瑛猛地扑上,反手一闩,已打落了叶风趣的一柄麒麟翅。
  
  可她不顾自保的相助,却让对方一人得隙一拳直向她后背击来。
  
  田笑亡命地合身一扑,已把铁萼瑛扑倒在地——自有“隙驹步”以来,只怕还无人施用得如他这般狼狈,只见一地尘烟蓬起,竟成了一门“地淌”功夫。饶是如此,那拳风犹未全躲过。铁萼瑛才一挺身抬头,田笑一口血就全喷在铁萼瑛颈项里。
  
  好在两人终于得空背对而立。
  
  铁萼瑛见事已至此,只怕今日,真的要把命留在这里了。只是无端连累了田笑。
  
  她抬头向那古家宅院看了一眼,只见那宅子里面人声阒寂,似是根本无人注意院外竟有这样一场好斗。
  
  可接着,她却感觉到背后的一阵温暖。那是急战之下,田笑疾退时,与她背部相靠在一起了。
  
  田笑忽低声笑道:“老婆,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不只身逃走?”
  
  铁萼瑛见他在如此紧急之下,还恣意玩笑,不由一怒。
  
  可这一语之下,引动得她不由想起平日田笑涎皮涎脸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开心起来。
  
  只听田笑笑道:“我等了半天,就在等你发问,好有好大一套的舍生取义、生死不离的话要说给你听。哪想酝酿了这么久,你问也不问,真真白把一条命送给了你,你实在好狠地心肠啊!”
  
  他故放悲声,可装得再悲,当此生死,骨子里还是这般没心没肺。
  
  铁萼瑛在这生死之际,被他逗弄得也忍不住心情略松,出招反而流畅许多。
  
  对方之人不由“咦”了一声。
  
  只听田笑叹道:“唉,我好命苦。老婆看上了个野小子,为了那野小子洞房安稳宁可拚了小命,我还得傻傻得跟着。你说我命苦不苦?本想着当着那野小子的面让他看看我有多情深义重,羞煞他的。哪想那野小子露都不露一露面!”
  
  说着他咬牙锉齿地道:“龙配龙,凤配凤。我老婆这般心狠对我,在心里面偷他,他又这般对待为他宁肯舍了命的我老婆,他两人真真针尖对麦芒似的狠呀!”
  
  接着,他却忽然颜一变:“啊,你竟出来了!”
  
  他这一句叫得惊愕已极,装得像得实在不能在像。
  
  有他前面那样一大段话铺垫在先,围攻的几人一时也不由不信。
  
  那些人真正顾忌的也只有古杉。这时一听之下,人人惊凛,忍不住手下略缓,都想回头一望。
  
  田笑得此之机,突地欺步向前,一爪就向对面一人脸上抓去。
  
  他的功夫本成于里巷,根本不顾风度,这一招全是泼妇拼命似的凶狠。那人下意识一避,田笑已一脚撩向那人裆底,口里骂道:“叫龟儿子你也陪着老子绝种!”
  
  那人惊“哦”一声,不由抱裆倒地。田笑双手成了个肘锤夹击,就要夹在那人颈侧。
  
  可旁边的人已缓过神来,那使拳的人一拳就擂向田笑脑袋。田笑一闪没闪利落,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眼里直冒金星。
  
  他似是被打糊涂了,接着一脚竟向铁萼瑛踹去,口里骂道:“臭老婆,一心光想着野小子,我踢你屁股。”
  
  这一脚被他踢个正着。铁萼瑛不防之下,没料到田笑这全力一踢,人已被他踢飞而起,直扑向古家宅院。
  
  她一脱包围,田笑就已陷入苦斗。只见他百危之下,犹冲铁萼瑛叫了一声:“臭老婆,进宅子,古杉正伤着呢,你拖了他快走!以后百年好合,生下个胖小子,看他笑时,别忙了你的笑老公就好了!”
  
  铁萼瑛平生极少落泪,这时在空中忽忍不住两大滴眼泪长流而下。她返身欲救田笑,密林中忽有六道人影突地飞进,竟直取古家宅院。其中一人转瞬间追上了铁萼瑛,把她直逼回田笑苦斗的圈中,余下五人,都向那院墙扑去!
  
  田笑见铁萼瑛重又被逼回,长叹了一声。接着见她脸上挂着的泪,竟又笑了起来。
  
  他伤势不轻,这时肩上已挂了彩,头上也遭了重击,却忽拍手笑道:“我不亏。不管怎么说,今天咱们死就死了,你是跟你死在一处的。”
  
  他亮晶晶的眼睛回眸一望,跟铁萼瑛的双目电光石火的对了一下,虽仅只一下,可眼中全是笑意。只听他笑道:“而且,在你临死前,脑中想的也毕竟不全是那臭小子,还有我!”
  
  他这时双手互击,用的却是“五遁”之术,却见蓬地一下,场中冒出一大片黄烟来。只听田笑笑道:“你敢打我头,怎么我也要扇你一巴掌才走!”
  
  只听一声脆响,他一耳光扇在了那出拳悍厉的人的脸上,伸手一拖铁萼瑛,就待借他这“五遁”术中最绝的一招“风烟遁”突围而出。
  
  他料定古杉此时未出,不是伤重,就是古家宅院必有所恃,所以要向那宅院突进,好与那古杉并肩而战。
  
  可这时,那五人已扑至古家宅院的墙头,院里居然全无反应!
  
  田笑心头一空,已近绝望。
  
  可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串铃响。
  
  那声音,有如鸾凤和鸣。
  
  却见,那才要翻过院墙的五人忽倒跃而回。他们掩面疾退,伸手同向空中出招。可他们头顶,黑青青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田笑向那空中一望,他练过遁术,习过魔教诸法,先什么也没看见,接着却见着了他平生见过的最绝顶的遁术!
  
  那空中分明有人,只是一身黑衣跟黑夜粘在一起,有若透明。
  
  接着,在这一片墨黑中,一条彩练突地凭空腾起,赤、橙、黄、绿、青、蓝、紫——自持彩练当空舞!那人居然要隐就隐于黑色,隐于夜浓,隐于无形。
  
  而要现,就现出如此瑰丽的虹彩也不及的七彩!
  
  那彩练在空中爆开,如同炸响了一天的烟火。那烟火经久不散,红成烫,绿成油;青如飞烟,蓝如秋水;黄得有如贮存下来的一秋的阳光,橙得像桔林熟透,霜树尽染后那一眼饱满的甜橙;而紫却紫得可以如此矜贵,有如北斗斜横,水晶溅夜,紫微宫飘出的紫色帏幔……它变了形的,有如幻魅的在夜空中开出花来。
  
  追击田笑的几人已忍不住脱口道:“啊,帝女花!”
  
  ——原来是迟慕晴来了!
  
  摔碑店外,如此热闹的一擂,她都未至;古杉与线线缔结百年时,她都未至;满世界以为她必至时,她都未至;她那邪帝老爹不惜砸了太后的凤辇,专给她打造出一辆文彩辉煌的嫁车,她都未肯一坐……
  
  可居然,在古杉成婚之夜,她居然来了!
  
  居然由她来力阻这一夜江湖诸多老手联袂对古杉的逼迫!
  
  接下来的这一场斗宛如田笑所见过的最精彩的烟花盛会。
  
  迟慕晴匹练迎空,虹飞百度,如天女初临,谪仙降世;当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江湖第一骄女,她果不愧此称呼。
  
  直到好久,那一场烟花散尽,围攻古宅的十一人尽数刹羽而退,那场烟花也突地散了。
  
  田笑与铁萼瑛久久迎望着夜空。
  
  这一夜的天突然于彩练消失后,青透如碧。无数的星星在上面眨着眼,田笑真还没见过一场夜空可以碧青得如此之透彻神秘,如此的安宁静好。他忍不住轻轻握住了铁萼瑛的手。
  
  他们两人坐在古家的院墙的墙头上,只觉得彼此的手心温热。然后突然感慨,突然快乐,那场奇迹扫过之后,他们还是平平凡凡地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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