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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羊癫

第八章羊癫 (第2/2页)

“我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原来是逃婚逃出来的。她爹要把她嫁给柳林集的柳六儿。我当时大奇,问道:‘可是那人或老或丑?’她摇摇头,说不是,比我要漂亮得多呢。我就怀疑她爹要她嫁的人是不是有病,她也摇头说不。最后混熟了,居然说那柳六儿她其实见过,最有风彩的一个年轻小伙儿,在山西一地是出了名的,可她不愿。她当时就一个道理:‘要我嫁过去给他做小可以,可当他大老婆,我不干!’”
  
  “我当时就觉得这小丫头疯得可以,绕了半天才弄清楚她的道理。原来她是山西太平堡主井泰愚的正房女人的女儿,从小就见到她妈妈一天到晚躲在房里哭,她家里原来还有个姨娘。那井泰愚想来有些男人的通病,宠妾灭妻。那姨娘不知是何等厉害人物,欺负得环子她妈天天以泪洗面。环子自小见惯了,又老受她家那姨娘的儿子欺负,从小也没什么人管教,弄得个小脑子里想法古古怪怪,疯疯癫癫。说她从小就打定主要,要嫁人坚决不做人的大老婆,那以后会象她妈妈一样的受气,要做就做小老婆。”
  
  说到这儿,他扫了眼古杉,却在他脸上看到了点儿了解似的神情。
  
  田笑自己说得本觉滑稽,可看了古杉那神情,不知怎么突然觉出一点凄凉来。
  
  他脑子里忽地想起那条尘土路——他第一次遇见环子就在那尘土路的边上,她一个小丫头,看着比现在还要小很多,从小就没人关照没来得及长大的样子,一头一脸的灰,一衣襟的土,灰头土脑地站在那里哭。
  
  一想起那个情景,田笑就忍不住心酸起来。以后,哪怕把这丫头带在身边多累赘,她又给自己添了多少麻烦,回回恼怒之余,一回想起当初那副画面,他心底里就象第一次看到环子时,看到她那排细碎的小牙,从此就让她那排牙长在心底里了,一想起来就被它轻轻挫咬着,忍不住地发酸。
  
  田笑茫然了会儿,他不习惯这么样的忧伤,可那可恼的忧伤也会时不时地爬上心来。半晌,他勉强打起快活道:“以后,她就跟着我了。因见她自幼凄凉,难免不纵着她蹬鼻子上脸。她得了意,我可苦头大了。不知哪一天起,她就开始念叨起我是好人,等娶了媳妇儿,一定要给我做小。我心想乖乖隆的冬,要是给她爹知道了,不知要把我斩成几截炸呢!”
  
  田笑苦笑了下,脸上却露出一片温情来。
  
  那温情任谁见了,只怕都会露出点微笑。只听他嘻嘻笑道:“好在这次她在咸阳城听说了你。看她平时那份儿迷狂的样儿,也许她会不计身价,哪怕当大老婆也情愿跟了你呢?阿弥陀佛,要是那样,我就是祖上积德了。”
  
  他兜了一大圈,最后把话绕回到古杉身上,一双眼笑眯眯地看着古杉,大舅子看妹夫也没他那么亲切。
  
  “她早打定了主意,要等明儿擂台之上,叫我出马,不顾那些女儿们的反对,三下五除二地把你打下马来,夺了擂,抢了亲,说你要实在不愿嫁我的话,就把你交给她,剩下那烟红柳绿,不正好跟了我疯跑?”
  
  古杉被他逗得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田笑振起快活的心,拿起杯子和古杉碰了碰,笑道:“怎么样,明儿的擂明儿再说。咱们先说好我是要来打擂的。咱们先在酒上拼个生死如何?”
  
  古杉微嫌落寞的脸上也迸出笑影来,拿杯与他一碰。
  
  这顿酒一时静静地喝了下去。田笑自幼流落江湖,可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场面也算经历过,跟谁也都拉得上话,可这么投心投意地和一个人喝酒还是平生第一次。他与古杉,无论身家、经历、志气……都实在大异其趣,可默默中,两个人竟觉得说不出的投合来。
  
  好一时,两人都没说话。田笑也不是安静不下来的人,人前他尽管胡闹,但有时,走到田野里,那些野草四处伸展开它们的平坦的绿,春陌草阡上零星的开起小小的黄黄的花来,远远的牛儿低着头吃草,那样的天光里,无论阴晴晦朔,田笑其实都还静得下来。他可以嚼着草根儿一坐就坐在那里几个时辰,也可以反屈双臂枕着头什么都不想只看那高天上流云看一下午。
  
  可现在,这种两个人的静默却是平生头一遭。这静默让人觉得,这咸阳城原来并不真的那么荒凉,哪怕它再老一点儿,再破旧一点儿,灰尘再多一点儿;哪怕仅只是这么个陋巷,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饭摊儿,有那么个朋友可以无欲相对,听任时光在身边哗啦啦的流,也实在很好。
  
  一个多时辰就这么默默地流过去了。两个人虽什么都没说,却觉得越来越熟悉了。破烂烂的咸阳城里,身边的土墙屋瓦,蒙灰草木,不可能永远黑沉的夜,它们一切都是速朽的,又似一切都是长久的。而这一刻的静默相对与这一顿的举杯共酒却是生平所乏有的真实。它真实得仿佛让身边的整个咸阳做为一背景,感觉自己是在一片废墟里对酌,那种远隔出时光之外的感觉,却也让人感动。
  
  田笑看着古杉,就象看到第一次见到他时连同见到那一片清森的密林;无数古木中,他可以遥想及那个深远的门庭;闪电突驰,大雨号天,山峦远列,松涛阵响;无数的历史与他那独一的家门俱在那里号啕咆哮……而古杉望着他,却像可以见到春日原野上,那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成为一个指象,只成为一刻真实的牧童的笛吹……
  
  良久,田笑慨叹道:“我说,那个劳什子擂台,难不成你真的要去?”
  
  古杉轻轻一笑:“弘文馆柬传天下——江湖世家、岭南阀阅,捧扎而喜、欣然毕至;甚或文渊阁魁首、闻阁老都亲自出面,他人在丹墀、心牵西北,手拂御柳、鞭指灞陵;兼承过千庭过先生不辞千里,慨然而降;咸阳地面上的府吏县令,无不闻风而喜;连武英殿几大侍卫都被派出,个个威武卓著,目前就在这咸阳土塬之地,暗地里环戒左右……真所谓‘列缺霹雳,丘峦崩催;洞天石扉,轰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连‘邪帝’老都不辞年迈,惠然肯来,我已于摔碑店得晤一面;甚或江湖罕见其行踪的地藏门主,现在连‘千棺过’都已发动……我身负如此重名,不借机龙门跃鲤,怎么着也该坦腹东床?不说去雀屏自荐,又岂敢谦‘齐大非偶’……不出面不是给大家好看?”
  
  他说来典雅,把当前情景,江湖势力,眼前烟尘,世上倾轧,一一列举个遍。田笑也听不全懂,眼中却见到一大片花红柳绿,文彩辉煌,一时悠然神往,不由大叫道:“好风光,好场面!”
  
  叫得自己心里都热望起来,想起了小时‘打皇上’的游戏,谁爬上坟头不被打下来,就可以居那‘九五’之位——只觉人生如此,确实热闹得非凡!
  
  可他这时于一心热闹中侧目向古杉望去,却只觉得他身上气势耸然欲振。
  
  ——咸阳城古旧衰朽,可在古杉一番罗列之下,哪怕他两人身坐陋巷,一时也觉身外一尺之距,就是花团锦簇、触眼欲开;玉螭金蝀、横陈水岸;青楼朱阙、兰台高耸;富贵功名、垂手可拣……可那古杉,却自居崖岸,一身长衫无风自振。看他脸上神气,直欲高崖垂练、深壑松响,让田笑于一眼迷狂中,像更深认清了他。只觉得他似在这满眼锦绣中,登堂上座,眼望堂下,却清瞳如旧。堂下乱花迷眼,堂上的他却依旧秉承古家不求闻达的家训,像又一次让人望到了摔碑店外古家那片古老的树林,只觉森然静穆、古意斑阑,风慨一时如许。
  
  田笑忽哈哈一笑:“你小子,我只怕现在全天下的小子都在羡慕着你这位置呢!”
  
  古杉也自觉神情太过整肃了,破颜一笑,“我却羡慕着你的位置。”
  
  田笑满是不信地看了一眼他。
  
  “田兄无牵无碍,自得一江湖。无论走到哪里,都把你心中的江湖浸满身边。这份自在,叫人怎能不羡?”
  
  “而我,无论如何自许超卓。一出门,就要碰上别人那泥潭般的江湖的。”
  
  “那你不理他们,偷偷地溜了吧?”
  
  田笑夹了下眼睛一笑:“你也别去那擂台,免得我还要去打擂。你直接跟我私奔去好了。”
  
  古杉也笑了:“这主意好!”
  
  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是俗人啊,在这世上还有好多生意必须打理。比如:我家传的在这咸阳城外一带,说起来还真的有千顷良田,不瞒你说,那摔碑店的整个一大片,都算是我家的田。我有心不理,把它直接分给佃户算了,可惜没人肯。他们都说:若分给了他们,到时田租国赋、河工兵役,到时都由谁来料理?那时县吏催租,国赋三升民一斗,一定会把他们剥得只剩骨头。有我古家在这里,多少可以出头硬顶些,县上的官一向倒无法尽力搜括他们的……”
  
  “二来,也是我太过无聊,这些年在西北关外,和阗之地,找到个绿洲,碰上几个野老隐逸,助他们移了过去。没想这点举动却冒犯了闻阁老的大主意,他一向还算给我面子,并不深究,没有动用敦煌宿卫去毁了我那‘世外洲’。不过他容忍我也容忍得久了,照过千庭传来的话,这次我要不依他,那无论在这咸阳租种我家土地的佃户小农,还是那些塞外绿州不肯入他那‘闰虎榜’的同伴,他可就不会容情至此了。”
  
  田笑轻声一叹:“只怕还有‘剧秦’之事……”
  
  古杉面色不由一变,看来他哪怕与田笑投机如许,还是不肯轻易道及这么重要的隐秘的。
  
  只听古杉略过不答,只长叹道:“所以,我怎能不怕?”
  
  田笑只听得心下郁闷,破口骂道:“他妈妈的!”
  
  古杉看了他一眼,眼神一转,田笑正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却听他也忽粗口叫出句:“他妈妈的!”
  
  他一向风致端谨,猛地学了这么句,让田笑也不由一怔。
  
  然后,两人不由齐声大笑。
  
  那守摊儿的老人羊癫儿本早该收摊了,但心中似珍惜古杉这般朋友,远远地守着相陪,一直遥遥地看着他俩。这时忽见他们大笑,虽不知他们笑什么,却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
  
  田笑斜眼看向古杉,微笑道:“奇怪,虽说连我也觉得你很好,可武英殿、闻阁老那些老驴们看中你什么呢?难道跟我一样看中你这张小白脸儿?”
  
  古杉也不恼:“是看中我家传的一件东西吧?”
  
  “或者不如说,是怕着我家传的一样东西吧……”
  
  “守钥人”——田笑脑中猛地想起这三个字,他想起当日疯喉女所言,不由一番好奇重被引动。当日他就好奇,压抑了这么些天,今日算终于有机会问了:“那是什么?”
  
  古杉看了他一眼,似在考虑能不能对他说。然后似觉对他倒大可以放心,方坦然道:“也不是什么,只是从前一个姓骆的和一个姓易的少年手里传下的一点旧物。”
  
  ——姓骆的、与姓易的?
  
  ——骆、易?
  
  “是络驿!”
  
  只见田笑脸上红光一灿,原来、那些传说竟是真的!而那些传说竟还有余韵。他握着面前的酒,忽然想起些小时听到的那传说来的故事……“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难道那一杯酒、一把剑;一场雪,一段歌;竟不是虚拟,竟终可以这样千古不绝吗?
  
  古杉的脸上也忽露神往。
  
  “没错,就是络绎。”
  
  “虽然,江湖中人大半并不知道这‘络绎’究竟是什么,田笑只在意它是一缕不绝的传说,大多人却关心的却是它是关联着宝物。‘永闭武库’与‘络绎剑’只怕是最让大家上心的了。”
  
  他微微一笑:“这东西也累我古家好久。为了这劳什子,我古家代代都要跟‘封喉’封家结亲。这规矩却也奇怪,可能祖上考虑,人凡是知道一个秘密、且那秘密有天大干系的话,只怕再也一个人承受不了,总要告诉个什么人才对的,所以古家子孙必须结亲。那东西当初由我古家与封侯爷封家共同护持,所以,也就定下了这么个规矩:凡我古家承继这秘密的子孙,都要娶一个封家的女儿。他的秘密一生只可以跟两个人说,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就是他的妻子。但他们想得也真周到,娶了那封家之女后,那封家之女就要被就此‘封喉’的。代代封家之中就总有一个女孩儿被迫自仰这神奇的哑药……”
  
  “可惜,我却从来没听我妈妈说过一句话。”
  
  他面上神气忽转伤惨,等了一下才笑道:“你只看到现在弘文馆弄了那什么擂台,只不知多少江湖子弟以为我四下里招莺兜燕,肚子里也恨我猖狂。岂知,我其实最早为这个就被退过亲的,因为……那封家女孩儿不甘再受那仰药之苦……如今,居然还要被它累着摆擂招亲。”
  
  “呵呵,人间怀璧谁似我,平生詈骂且由之!”
  
  他低下眉来微微苦笑,田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原来如此落寞自苦。
  
  田笑几乎脱口说道:“不是的!”
  
  ——他认识疯喉女,知道疯喉女退亲可不是为了这个!她要、只是要古杉可以“飞翔”起来。她最不要见到的不是被“封喉”的自己,而是被“封喉”的他!
  
  可他看着眼下古杉的神色,只觉得他虽面上洒脱,骨子里定是个很持重很容易自责的人,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哪怕,那疯喉女当初说与他时,大半的目的也是为“万一他有一日见到古杉时,他……也就由此可以知道吧?”
  
  ——还是别白让他徒增内疚吧?
  
  田笑心里凄凉,口里打岔道:“这么多年了,那他们为什么原来不怕,不打主意,任那东西在你古家手里保存如此之久,现在倒突然怕起来了?”
  
  古杉身子微挺:“可能一是因为,那东西在我古家虽代代相传,但从来只是护持,却没有人试图索解他。到了我这儿,生性好动,却曾细细参详,从中得益非浅,而不是像长辈们只视之为文玩,所以才遭忌吧?”
  
  他的语气忽然迟缓:“二是……也许因为我认识了……迟慕晴?”
  
  “邪帝无论在人间毁誉如何,但我一向还对之深有所敬。但他与湘西‘排教’与‘有苗’之民一向纠缠太深。这两班人马,在朝在野,都被朝廷视为祸乱根源。我认识了他的女儿,他们自然千方百计也要阻止我们两脉合流,让那东西间接流传到邪帝手里。”
  
  他的语气突转森然凛冽:“所以他们不惜动用天下红粉与名场热衷,与江湖各世家搞出这么个擂台来,以阻邪帝,以阻迟慕晴,以控我古门一脉!”
  
  田笑只觉他越说口气越是凌厉,那种锋芒杀气,却是自己平生仅见。
  
  只听田笑哈哈大笑道:“那你小子索性就入赘邪帝那一门。哪怕满江湖中人都反对你,满武英殿人要讨伐你,满弘文馆人要罗织你,就再加上闻阁老那头老驴好了,我也支持你。咱们且跟他们大闹一场。”
  
  他眼中放光,觉得遇到了最好玩的事儿一般。那架式简直有如一个暴民,闻风欲动,马上要揭竿而起。
  
  古杉笑道:“可眼下,我还是得先应付这脂粉一劫。看他们选中的江湖佳丽,是谁还可以一出手就把我打下马来?”
  
  两人说笑饮酒。
  
  田笑自知功夫上是定不如这古杉了,打定主意要在喝酒上找回本儿来。
  
  只见他们一杯一杯的,田笑只摆出千杯不醉的派头要摆平古杉。
  
  两人喝得多,说得也杂乱。到后来,古杉说的就都让田笑又懂又不懂了。他居然讨论起:这咸阳是什么呢?
  
  古杉也觉得自己醉了,因为,他脑中的思绪已泛滥开来,开始对着田笑随口说起自己平日的感慨……“咸阳是什么呢?”
  
  “咸阳是什么?咸阳……那是个让人颇生联想的名字吧?……咸咸的有如汗水;而那阳、该是爆烈于先世的、羿射九日后唯余的那颗最强盛也最暴烈的太阳……”
  
  “……那太阳滋啦滋啦地烤,几千年就这么烤过去了……再浓的生命,再多的汗水也该烤干了吧?所以只剩下一群黄垮垮、土崩崩、木渣了脸的遗民,失了水般,在那渐被盐浸了的土地上耕劳着……”
  
  “……而那个最初的郁勃的黑色的城市已不见了……故老传说:那个城市曾奠定一代王朝,史上最强盛的王朝……最开始是一场欲望的故事,那故事里有太子做人质,有商人来贩国,有荆柯来行刺,有秦皇自屠其父……有一切最原始的力与欲望,就是还没有制度,也没有纲常,只有欲望,一种欲兼并天下、四海一廛的欲望与力……”
  
  “……据说,是那个叫商鞅的人在这里立下过第一根竹竿,说谁移动那根轻轻的竹竿,就可以得奖千金……那最轻的却成了最重的,从此法度天下,那一线黑色的法度由此成就了一代王朝……”
  
  “……那是个极有生命力的年代,最原始的生命力遭遇到最初张的试图弹压它的法度……当最顽强的欲望遇到最严酷的秩序,罗网初张,四处尽是飞鸟……是什么终于造就了史上第一个强势的时代?是那些严刑峻法,还是那些起土骊山隈的可以被组织被限制的生民之力?……”
  
  “……可最终,千年晃过、剧秦已亡,生命渐朽、法度亦老……敌势的双方终于同归于尽……以后有汉,无论魏晋,再不是仅以法家制其万民欲力了,有了‘无为之治’,有了‘罢黜百家’……最初敌对的双方同归于尽,它们胶合在一起,化做了说也说不出颜色的墨色……”
  
  “……而那些黑,那些曾覆压一城,度量宇内的黑,那些黑色的,以更浓重的色压抑血色的浓墨重典,现在都到哪里去了?……是渐渐饱吞了生命,柔化成了儒者的墨汁,借了帝王的躯壳,依着儒者的长袖,从此挥舞?它抽干了欢乐与悲伤,重文叠韵地、繁文缛礼地浸到了天上,污成云,浊成雨,从而再以这样的方式淹浸下整个中国……?”
  
  “而那咸阳,却只变成个不再有人留意,墨汁倾尽后被人丢弃的木盒。”
  
  这是古杉的最后一句。
  
  田笑却嘟囔着:“你都在说些什么?原来倒底是你先醉了,要不我怎么看着你人都稳不住了,看着尽是虚影儿。你架不住,就赶快说了吧。承认你酒量不如我……”
  
  他没嘟囔完,就一头倒在那酒桌上,口里流涎,不一会儿打起呼噜来。
  
  古杉还算好,却自顾自的,控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路,一路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耳中忽听到田笑伸了下腰,把胳膊垫到了自己颊下,口里嘟嘟囔囔道:“你小子不错。可认识了你,更让我觉得,还是做我自己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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