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
沁园春 (第2/2页)已，爬到了屋檐啦。
背上一个行囊。
抱着心爱瑶琴。
脚踏亲切黄土。
不回头。
命令你向前。
不回头。
给你一副枷锁。
不回头。
一把声音。
流放吧。
不回头。
奔向。
我亲爱的土地。
十二月初五，慧星现于东方。
太史启奏，慧星现日旁，主子杀父，弟犯兄。
皇帝寝宫。
夜深无人，万籁俱寂，星辰不见，惟有月色如血，雪如飘絮。
人们常常说，年老的人，是最容易失眠的，这句话形容在当今皇帝身上，最合适不过。
已经年老的皇帝蜷缩在温暖的龙床睡榻上已是好几个时辰，只是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着的。从宽衣入睡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合上眼睛。
那是自然的，皇帝日理万机，励精图治，自然为天下大事操心，不能成眠，是很正常的现象。
今夜，很美的月色，姹紫嫣红的光华直透青纱帐，沐浴在皇帝的龙体之上。
皇帝也不由得因为这朦胧的美景渲染得醉了。
只可惜这皎洁无暇的月色，并非皇帝一人独享，这偌大的寝宫，也并非只有皇帝一个人。
青纱帐外，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似幻似真，深宫的气息，更为幽冷了。
是谁？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半夜擅闯禁宫，偷偷摸摸地在青纱帐外摸索，惊扰皇帝？皇帝并没有下令让某人伺候，何以竟会有人冒着杀头的死罪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月光从窗外挥洒进来，照亮了皇帝的浑浊的眼球，也照亮了太子厉年轻刚毅的脸。
皇帝身体略微颤抖了一下，旋即镇定下来。一国之君，是必须经得起大风大浪的。多年的宫廷斗争倾扎，已练就了皇帝无人可及的冷静。
是太子吗？
儿臣记挂父皇龙体安康，心忧如焚，所以特来探望。
太子厉不仅是皇位储君，而且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精明能干，雄才大略，颇有乃父之风，所以近年来皇帝已将大部分朝政交由太子厉处理。今天晚上虽然太子厉不请自来，已然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但皇帝还是体谅到太子的一片孝心，不忍心把如此残酷的祖宗之法加诸亲生儿子身上，所以只是拂了拂衣袖，徐徐说道，朕已经知道了，你孝心可嘉，只是现在朕想就寝了，你退下吧。
太子厉没有回答，而且他还没有退下的意思，还是直直的伫立在青纱帐前。
皇帝愈加疑惑，太子的头脑是不是有毛病了？俗话说，君无戏言。天子的金口，说出什么就是什么。皇帝如果要你三更死，谁敢拖延性命到四更？而现在太子厉竟然屡屡逆拂圣意，难道他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皇帝吗？难道他忘记了自己是皇帝儿子的身份？
三更半夜闯入皇帝寝宫，惊动龙驾，已是不可饶恕的杀头之罪。现在太子厉更视皇帝有如无物，他做太子做得不耐烦了吗？难道要逼迫皇帝因为今夜所发生的鸡毛蒜皮的蠢事废掉他的太子之位吗？
皇帝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扳下脸道，你怎么还不退下？
过了很久，太子厉才缓缓说道，儿臣斗胆请父皇移驾。
皇帝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个不肖畜生，欺君罔上不说，接二连三犯下滔天之罪的他这次更要强求皇帝移动圣驾，他真的是疯了吗？
太子厉平日恭谨谦和，聪明勤奋，天分过人，可说集人类美德于一身，为什么今天会做出这样没有分寸，没有头脑的事情？但皇帝终究没有发火，他沉住气，因为他很有兴趣知道太子厉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皇帝拂开青纱帐缓缓镀下床，第二秒他的脸色霎地变得惨白。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老眼昏花，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眼前的太子厉，已然不象是太子厉，而应该改口称为皇帝厉。因为他的身上，穿戴着即使是皇帝，也只在出席重要场合和隆重大典时才穿戴的皇者衣冠。
头顶通天冠，前后各垂十二旒，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衣服上绣着日月星辰山水等十二章，手执玉硅，脚踏流云靴，俨然一个真正的天下共主模样。
太子厉一身逼人绝伦的皇气，在这幽深孤寂的寝宫，却演变成了无比邪恶的诡异气息。
皇帝不怒反笑，笑得很僵硬。他感觉到一股寒冷无比的气息从背后袭来，手心也不觉沁出冰冷的汗水。这是皇帝生平第一次尝试到恐惧的滋味。他现在甚至已经惊恐得没有力气站立，遑论愤怒。
太子厉嘲弄地向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的皇帝回敬地笑了笑。皇帝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但他还是怀疑自己是否做梦，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可惜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比实在。
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的皇帝勉力支撑住身体，竭尽身体内最后一点力气叫道，来人......
太子厉笑道，父皇怎样叫喊，怎样挣扎都是无补于事的了，寝宫已为儿臣所控制。
皇帝渐渐觉得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他开始后悔，后悔把大权交出，后悔自己太相信别人。但他还是要问清楚，问清楚太子为什么这般心狠手辣。
你想拭父篡位吗？皇帝沉声问道。
十二月初五夜，刺客妄潜入禁宫，刺杀圣上于乾清宫。是夜，龙驭上殡。太子厉娓娓道来，脸上带着无比邪恶诡异的笑容。
皇帝失声道，原来所谓先知刺客妄重出江湖的谣言，都是你捏造出来的......
太子厉仰天长叹，强者生，弱者死！
皇帝摇了摇头，缓缓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赔上张丞相他们那几条无辜的性命？
太子厉怔怔望着皇帝，似乎在观察一样无比陌生奇怪的东西，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平日冷酷无情，喜怒无常的铁血君主会说出这么仁慈善良的同情说话！他也摇了摇头，说道，逆我者亡......
皇帝又问道，为什么......你是当今太子，皇位迟早是属于你的......我不懂......
太子厉脸上露出非常奇怪的复杂神情，良久，才说道，有些事情，你是永远不会懂的......何况你根本不需要懂......
皇帝冷笑道，我果然看错了你，怪不得前一阵子有人劝谏我尽早另立新太子，我当时还懵然不知，还将那人治罪......我的确老了，老到糊涂了......
太子厉冷冷道，你从来没有试过哪一天是明智的，你一直是个糊涂鬼......不过，现在不是谈论你是否明君的时候，因为，你就要死了......
皇帝勉强维持自己的镇定，多么可怕的阴谋。他怔怔地望着寝宫壁镜上苍老的自己，喃喃说道，很好的一个头颅，但不知道，谁有这个资格把它拿走呢？
一道寒光照亮了皇帝沮丧的脸，也照亮了太子厉志得意满的脸。
是刀光。是一把刀。是一把挥发着血腥味的刀。是一把杀人无数的刀。是一把令无数人惶恐的名刀。
而这把令人战抖的刀，握在一个令人战抖的人手里。修长瘦削的身体，苍白晶莹的脸，英俊无匹的五官，还有，无法形容的肃杀之气，和忧郁凄伤的背影。
刀气逼人，人的杀气更加逼人。这个人冷冷地睥睨着皇帝，皇帝额头上的冷汗流下。
又过了很久，皇帝方才反应过来，尽力维持自己的威严，没有感情地说道，八尺琼？皇帝记得某人对他说过，一个皇帝，即便要死，也要死得像个皇帝。
八尺琼神色不变，傲然说道，想不到小人一介贱民，也能为陛下所知。皇帝淡淡说道，天下第一杀手之名，如雷贯耳，朕虽身处深宫，也略有耳闻。八尺琼道，这是小人的荣幸。
皇帝凝视着八尺琼手中的刀好久好久，喃喃道，好刀。八尺琼笑道，的确是好刀。皇帝又道，可惜。八尺琼道，可惜什么？皇帝道，可惜你杀人之时不是用刀，而是用剑。八尺琼愕然道，此话何解？
皇帝的视线由刀转移到人，眼睛露出鄙视的神色道，你冒充那个所谓的先知刺客妄，杀张丞相，大都督，王司徒的时候，用的不是剑吗？
八尺琼道，陛下果然睿智过人。一下便料到小人就是那个先知刺客。以陛下之见识才智，当可为万民造福。
皇帝又露出怜悯的神色，道，以卿之绝世武功，若为朕所用，当可加官进爵，位至三公。奈何作此为人所不齿的鼠辈之事？
八尺琼脸上的神情与太子厉先前的奇怪复杂神情一模一样，缓缓道，有些事情，你是永远不会懂的......
就连说话也一模一样。
皇帝道，可是我懂。八尺琼讶异道，你懂？皇帝道，一个杀手，你，杀人之时用剑，不用刀，是最大的耻辱。八尺琼点头道，不错。我讨厌用剑。皇帝道，所以你侮辱了你的刀。
八尺琼冷笑，横刀当胸，道，今日此神物得以饱饮天子之血，纵然有千般的委屈，也洗脱干净了。
皇帝道，你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八尺琼神色变了变，道，一个杀手，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在一旁的太子厉早不耐烦，连声催促道，废话少说。快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皇帝默然。八尺琼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长叹一声，道，朕一生纵横天下，建树甚多，本已自许一代英主。想不到最后还是死于自己儿子和一个刺客之手！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想朕当年狂言功过三皇，德超五帝，千秋万载，诚可笑也！动手吧！
太子厉温柔地说道，念在父皇对儿臣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儿臣一定会将父皇风光大葬的。
八尺琼的脸抽搐。一瞬间，刀光现。
犹如残月。窗外血月正难寻。乌云蔽月。
飞雪漫天。雪冷，月更冷，刀最冷。
杀意充斥这冬日的禁宫。
雪花不觉悄悄潜入宫廷，可惜它不够冷。不够八尺琼手上的刀冷。
刀冷，血热。刀劈出。
刀势必热，血势必冷。
月终于隐忍不见，因为它不忍心亲眼目睹这没有人性的惨象。
可是它不知道，天下间，有很多事情，比今天发生的事情，要丑恶百倍，残忍百倍。
落雪了，可惜不是下雨。
苍天已无泪。人间是否有泪？无人晓得。
黑暗中，一把幽幽的声音。
干得漂亮......
今夜注定难入眠。
只因肃杀的气息寒冷袭人。
月又再重现，雪又再停。
重现后的月更圆，更冷，更为平静如水，如镜。
雪停后的道路更为慑人，更为寒冷，更加肃杀。
一个孤独的人，拖着疲惫的背影，和一把血腥味更重的刀，在月色沐浴下悄然离去。
天子之血，神物之荣。
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干。
这只是暴风雨的开始。